赵兴笑的很奸诈:“各地铸钱司积弊很多,虔州提举司不想交给我们往年档案,我还正不想要。正好就借着这个机会——新机器新人事,我们打造一个全新的、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控的广南钱监。
各大钱监之所以铸钱量没有限制,那是因为铸钱的边角料都归他们了,给官府铸的越多,他们自己落的越多,他们当然要疯狂铸钱。但我们无需恐慌,因为我们铸造的是金属货币,每个钱币都是真金白银,拿到哪里去都要认可它的价值,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广州市舶司。那里通向整个南洋,通向整个世界。
整个南洋不是都流行我大宋货币吗?没事,就让他们多铸钱,铸的钱酌情上交朝廷一部分,剩下的钱都花在广州身上。下令:各市舶关卡无须认真,默许我宋商携带宋钱出境,让宋商拿着这些钱去各国采购商品,让南洋诸国替我们承担通货膨胀的后果,用我们的铜板把他们的财富与劳动产出全买回来。
我们不怕,铸钱越多我们越像一块大磁铁,把周围诸国、诸省的财富都吸纳到广州来,这就叫‘强势经济的中心效应’。别怕铸钱多,告诉各大铸钱监,我从不怕干活努力的人,去年的约定都算数,让他们铸,我如数、一个铜板不少的、按约定给他们提成。”
万俟咏随手在卷宗上做记录,黄庭坚笑着插嘴:“常听说离人做账的手段非同一般,做过的账目别人都看不懂,我今天算是领教了这双‘生金手’。”
赵兴得意的解释:“其实这不算什么,就是俗话说的‘万恶的’‘寅吃卯粮’。我把它叫做‘赤字经济’。一年花了几年的钱,这笔钱投下去,无论他们生产什么,都要给官府上税,比如:买粮食,粮商要上税;坐船旅行,船商要上税,去酒馆吃喝消费,酒馆上税……
这笔巨量的钱投下去,官府的税收立刻可以大飞跃,而且是不止一倍的增长。而后,我们就需要控制上报了,上交朝廷的税收,汇报一个小额的增长。多出来的税收一部分用来归还赤字,一部分用来持续投入,维持持续的高增长。等几年过去了,赤字还清,税收又成十倍的增长,当地经济自然就起飞了。
不过,这种手段需要一个廉洁的官府。因为在这中间,如果又一个贪官将高增长的部分贪墨了、或者有一个急功近利的官员为了图政绩,把那多余的部分上交给朝廷,第二年地方经济就要崩溃。因为还清赤字的钱没有了,府库里空空如也,官府还欠一大笔债,连持续投入维持发展的钱也没有,如此一来,地方经济必然坏到不可收拾——比如吕惠卿现在在环庆路做的,就是这种‘崩坏’。”
晁补之不知道是不是热的还是怎地,他一头的汗珠,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他频频擦着汗,说:“幸好,我在扬州接你的位子后,萧规曹据,完全照你的办法运作,把你留下的窟窿都填补上了,否则的话,扬州这个天下枢纽,也要崩溃。”
赵兴点头回答:“幸好接任的是恩师与你,否则,扬州经济确实会崩溃,但现在,它的赋税上涨了五倍有余……我才从扬州来,听说虽然扬州赤字还清,但那里的地方官还在向朝廷隐瞒赋税的增长,多余的钱都用来维持水军,剩下的私下瓜分了——幸好,他们是按照我留下的分成比例,进行瓜分的。”
黄庭坚好奇的问:“环庆路那里情况很糟吗?”
万俟咏已经忙完了手头的卷宗,插嘴回答:“吕惠卿去年憋了一年没捞到油水,年底,硬是将朝廷发下的茶药钱、战争补贴,都扣下不给票行还款,结果,今年各大票行拒绝向环庆路发放新款。恰好二月份的时候,梁太后再出兵打鄜延,环庆路既没有军费又没有军粮军械,无法出兵支援鄜延路,结果梁太后再破金明寨,大掠五十日而还,附近各路府坐看西夏兵入境,不敢出动。
经此一事,我看梁太后已知道了环庆路虚实,明年一定转攻环庆路,到时候,环庆路再凑不出军粮来,还是一个败亡的结局。
唉,环庆百姓可苦了……”
众人一起叹了口气,万俟咏拿过最后一份卷宗,笑着说:“大人刚才说广南学子已经红了眼睛,不停的在版权局注册各物事的应用法,这里还有一份涉及到大人——大人在连州谈到帆布水龙带,谈完后忘了在衙门里注册登记,连州有一名学生连怎么纺织帆布都不知道,第二天却去登记水龙带的应用。
刚才,下面的官员把这个登记报告送上来报批,吓了我一跳……大人看怎么办?”
赵兴嗖地站起来,眉毛一扬,刚要要咆哮发怒,转念一想,又好气又好笑。
抢注!
我赵兴发明的东西居然被宋人抢注了,什么世道!
赵兴手指弹动,若有所思的说:“这倒是个好机会——商鞅变法,需要取信于人;西门豹治水,也要使百姓信服,可见我们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建立政府信用。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让广南百姓知道,我们是讲信用的,答应百姓的事情,一定要遵守规则,遵守律法。”
万俟咏收好了卷宗,问赵兴:“赵大人的意思,打算如何建立官府诚信呢?”
赵兴继续说:“跟他打一场官司如何?”
苏门四学士在这个问题上插不上嘴,他们唯有静心倾听赵兴跟他师爷的交谈。
此时,厚道的黄庭坚望向赵兴的目光已经有点变了,他看了看赵兴,又看了看万俟咏,那神态,仿佛看见了两个大阴谋家在他面前策划惊世骇俗的大阴谋一样,目光里既有惋惜,也有不解与责备。
张耒心宽体胖,他一点没在意赵兴做什么,万事无忧的继续啃着满桌子上奇异的热带水果。秦观的眼睛已经被游泳池边戏水的比基尼少女所吸引,这个时刻,他喝着凉茶,穿着昂贵的薯莨纱,身边有人给他打着轻罗小扇,如果不是师兄弟们还在身边,他几乎怀疑自己不是在贬谪,而是又回到了官场宴游中。
四个人当中唯一最关切的是晁补之,他凝神倾听万俟咏与赵兴的交谈。只听万俟咏建议:“若是如此,程正辅那里需要打个招呼,此外,大人不合适亲自出面。若大人出面了,恐怕程正辅会顶不住压力,明显偏向于大人。如此一来,本来是好事,反留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局面。
可若是我们这边,出面的人若份量不够,也不会引起广南百姓的重视……”
赵兴拍手:“对了,就让胡姬喀丝丽出面,这帆布纺织技巧是一赐乐业人献给太祖的,胡姬也是胡人。别人搞不清她与一赐乐业人的区别,让她出面打官司,份量足够。”
万俟咏附和说:“这倒是,胡姬客氏与大人的关系谁都说不清,既不远又不近,她出面刚刚好。只是程宪那里需要交代清楚,免得他直接判了。”
广南东路的刑狱归程正辅管,他的治所在韶州。要告状必须到韶州告状,这就意味着赵兴必须开放道路——自去年开始,赵兴就打着修路的旗号封闭了省内的几条官道,这几条官道也不是不准许人走,只是盘查严了。
赵兴马上指示:“程宪那里你亲自去一趟,干脆把实情交代给他,就说我只是想让广南百姓知道,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一切按规则办。所以,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另外,眼看快夏收了,百姓来往不便,我们通向惠州连州的道路也修好了,索性从今日起开放所有州内道路。下令:修筑惠州道路的民夫抽调回来,开始修建从英州通向韶州的道路,这条路,依旧按照惠州道路的规格修建,每十里修建一个歇脚亭,每三十里修建一处驿站……
你你一张布告,宣布:那些歇脚亭与驿站的经营权下月开始拍卖,告诉他们经营歇脚亭与驿站无需上税,也无需缴纳费用,但沿途道路由他们负责维护,维护的费用就从他们的收入里支付,官府不再拨款。”
稍停顿了一下,赵兴又说:“程宪那里非得你亲自出马,喀丝丽的身份你不妨说的含糊一点,让他心里明白就行……”
喀丝丽的身份没法不含糊,她是赵兴的小妾,而且是一个过了服役期限的妾。按照大宋法律,现在她最多只是个婢女身份。但她在赵兴身边却相当于一个秘书,与广州藩商打交道恰恰是她的长项,所以她来广州不及一个月,已负责监管赵兴在市舶司的大量案牍——但也正是因为喀丝丽这种身份,才方便担任原告。
万俟咏汇报完了,转身准备告辞,黄庭坚连忙阻止,说:“离人,按说这话不应该由我这个罪官说,但你刚才讲变法,讲取信于民,举得例子极为不妥,商鞅、西门豹,都是什么人,这个例子传出去,怕是御史又要跟你过不去了!
再说,地方私自立法,行立法权,这可是谋逆,是图谋不轨,若广东无人首告还则罢了,若是有人告了,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