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摸着下巴,答:“我长的如此形象特殊,这一年又跑遍了环庆路各个寨子,即便他没见过我,也该知道我的形象吧。”
这话说罢,几个人都笑起来。
碑林深处,无数文人学子倘羏其间,对着古今碑帖临摹,赵兴也学着文人的模样,挑选看几块碑文研究一番,并购买了几副拓片,直到日暮时分,才恋恋不舍的返回范纯粹给他准备的官舍,倒头就睡。
第二日,赵兴在朦朦胧胧中听到鼓楼敲起的五更鼓,他兴冲冲爬起床,骑着他那匹缴获的大宛马,招呼从人赶往乾陵拜阂武则天墓,沿途游山玩水,怎一个轻松了得。等他从乾陵回来,奉范纯粹召唤的廖小小也赶到了,此时,京兆府也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年假,衙门开始封印——这也意味着其后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官员们可以彻底放松。
廖小小来的时候带了一幅画,那是王诜王驸马的《渔村小雪图》,廖小小展开这幅旷世名作,低声向赵兴介绍:“小王驸马说,感谢你每年送的年礼,他无以为报,便将这幅画卷送给你。希望你能帮着照顾一个孩子……我听说小王驸马病了,病的很重。他很疼爱一个宗室孩子,希望万一他有事,你能帮着照顾一二。这名宗室子还没有封号,今后恐怕谋生无着。据说,这孩子跟他一样喜欢绘画,一向跟着小王驸马学习,希望你以后多多看顾。”
赵兴微微咧嘴,他知道王诜想要照顾的那孩子就是日后的端王,也就是宋徽宗。
王诜这是多虑了,端王出生直系,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封号,会有一份极其丰厚的奉养钱,可以保证这辈子衣食无忧。也许,王诜这是因为太疼爱这孩子,所以才做如此叮咛。
不过想一想也对,如果小皇帝亲政后,不是太过于短命,也许端王这辈子都要以一个逍遥王爷的身份度过终生。赵煦无子,宗室有封号的王爷又那么多,如果不是偶尔的幸运降落到端王身上,端王这个年幼的孩子还是要干拿着王爷那份俸禄,一辈子作画吟诗打发余生。这样的小孩子确实需要人照顾。
赵兴顺嘴询问了王诜的情况,得知王诜已经缠绵病榻三个月,他叹了口气:“小王驸马这是熬不过去了,他对蜀国公主那么薄情,宗室里面的人对他恨之入骨,病了这么久居然不闻不问,也难怪他心灰意冷,也难怪他对跟他学画的那宗室子如此偏爱……赶快给他们二人都送一份年礼吧,希望小王驸马能够再见到这份年礼。”
小王驸马终于还是熬到了第二年正月,元宵过后没几天,小王驸马病逝,皇家对此表现很冷淡。念及他的才华,看到死后这份待遇,赵兴颇为感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小王驸马这一辈子,如果不为驸马,或可为名臣,可惜了他,也可惜了蜀国郡主。”
这时候,已经是来年的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原本沈括也应带死于此时,但历史稍有变动,沈括现在在赵兴开办的杭州家学里教书,活得很滋润。
赵兴发这份感慨的时候,已回到了庆州,而廖小小被范纯粹强留到京兆,教导范府的家伎,此刻,在他身边唯有喀丝丽。喀丝丽虽然是语言大师,但她却听不懂赵兴这番感慨,只顾眨着大眼睛在赵兴怀里纳闷。
帅范已在庆州歇息了一个月,又打算冲到前线,这次他赶来问赵兴要补给,他也听不懂赵兴这番感慨。但万俟咏听得懂,万俟咏拿着小王驸马写的回信,仔细地琢磨一番,嘴里说:“东主,这份信应该是一个小孩写的,笔法稚嫩,不过已有七分王诜的模样,粗一看,还真分不清。”
赵兴笑了——赵佶是谁,那是古代中国的伪造大师,是他在登位后开始组织人手,理论化、系统化的研究伪造技术,他伪造的那些古代玉器与珍宝在古董界不被称为赝品,反而当作一件难得的艺术品。那些假东西曾经忽悠了中国人上千年。他现在还小,模仿王诜的笔触写出来的字能被万俟咏认出来,是因为这孩子伪造经验尚需学习。
“这信送到我这儿时,王诜已逝,所以,信的后半节是他的学生、宗室子赵佶代笔的”,赵兴慢慢的说。他正在看同来的另一封信,那封信是高俅写得。苏轼出京后将高俅转送小王驸马,小王驸马死后,赵佶将高俅收留,做他的玩伴与书记官。高俅给赵兴写这封信,是想问问赵兴有没有职位给他,若赵兴需要,他将赶来庆州帮忙。
“啊!赵佶?!”帅范听到赵兴的话,两眼陡然睁得很大,他与赵兴对视一眼,立刻将目光移到别处,若无其事的说:“二月了,估计西夏人又在开始点集,赵大人去年的攻击过后,我们已经重新研讨了得失,今年的童军应该能派上用场,我现在需要板甲,那种链子甲虽然方便,但不能防护箭击与重击,还是板甲好,又轻便,防护力还强。
另外,我听说新式的铁臂弩已经制成了,我需要一批铁臂弩装备……”
赵兴点点头,答:“辽东商队传来的消息,西夏人今年又向辽国求兵了,不过辽国考虑到西夏人的信誉,没有理睬夏使。但西夏人既然向辽国派出了使节,按一般规律,他们也开始点集(集结部族兵力)了,我估计,西夏人的进攻最晚在三月开始。”
帅范马上接嘴说:“我们在前线修的城堡恐怕并不牢靠,他们孤悬于夏境,我担心,西夏骑兵如果四处骚扰,切断他们与我方的联系,那些城堡的人又闭门不出,早晚补给断绝,陷入绝境。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呼应他们。”
“差别就在士兵的战斗欲望”,赵兴沉思着说:“西夏人两三个小兵敢孤身游动在我们城堡的缝隙之间,为什么我们的人不敢出去抓捕?是因为他们没有战斗欲望。我打算给他们添一把柴,让他们知道,那些孤身游动的西夏人哪里是灾祸,分明是一大堆会走动的铜钱嘛。”
“悬赏抓捕?!”帅范脱口而出。
“对,悬赏!”赵兴回答:“奇十三去年又探明了几个矿,我打算今年在庆州全面开矿,如此一来,环庆劳力严重不足,因此,官府准备提高矿产的收购价……”
万俟咏击掌:“对,我们不贩奴,也不鼓励蓄奴,但战争频发,环庆路物资吃紧。去年我们的储备又被周围郡县拿去,为了应付今年的战争,我们就拿钱买物资。只要矿主的利润上去了,他们还不拼命搜罗奴工,奴工的价格上去了,那些胆敢孤身窜入我大宋境内的人就是一堆活动的铜钱,为了这笔钱,总有一些人敢于出城而战。
去年,我环庆路缴获归己,朝廷已经默许了,只要赏赐上去,加上我们搞得那套荣誉措施,今年环庆兵勇必定奋勇争先——这哪是战斗,分明是抢钱吗,谁先下手谁得利,还有人敢落后吗?”
“变了!”帅范莫名其妙的嘟囔一句。
帅范话音刚落,一名插着小旗的急脚冲进厅来,大喊:“急报,西夏起兵了,梁太后亲自领兵,一路前锋已至没烟峡赏移口,另一路进入白马川,目标环州。”
癸酉年甲寅月壬戌日,亦即元祐八年二月十五,公元1093年3月14日,星期一、春分,西夏梁太后统领大军入侵大宋。烽烟处处燃起,东自顺宁(保安军)、招安砦,西自归德堡、安定砦,中自定边城、九阳堡,二百里间相继不绝。
当日,赵兴带领三千勇敢效用——也就是那三千童军的官方说法、外加庆州州兵三千、强人两千、陕西路步弓手四千,出归德川口迎敌;章楶率定边军及陕西路弓手七千,出洛川口迎敌。
没烟峡、赏移口城寨西侧,一身银色诺曼甲的赵兴骑着一头枣红色大宛马屹立在平原上,一身黑色甲胄的泰森与他黑白分明的并排而站,24名倭人马僮站在他左右,其中十名全身穿着唐人甲,胸前背一块大大的护心镜,腰里长长短短插着三把刀,他们面目狰狞,目光中跳动着嗜血的光芒。
还有六名倭人或者牵着鞍鞯齐全的备用战马,或者拿着备用铠甲,散布在赵兴马后,还有几名手持弩弓的倭人,正在紧张的东张西望。
赏移口是洛川口处的大型堡垒,他们身后是洛川两边的峡谷,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西夏人,那些西夏人正在紧张的调动人马,赵兴这里阵前排列成一溜的偏厢车,这些偏厢车之间都用锁链连接,三面偏厢车围成一个倒u字形简易防御阵,阵后的缺口处,环庆路第四将罗信正在挖壕沟,以防止西夏骑兵从背后袭击。
对面,西夏人不计其数,零零散散布满了整个草原。
环庆路第二将、皇城使张诚、第八将温溪心(青唐胡人,赐姓温)正忙着整理州兵队伍,帅范指导着三千童军列阵,追随赵兴一路步行到环庆路的那些家丁已经被当作军官分配到陕西步弓手里,管理着陕西民兵队伍。不一会儿,三名将领将队伍整理好,纷纷回到了赵兴身边等候进一步的命令。一身黑甲的泰森见他们来,侧了侧身,让开了路。
张诚看了看对面的情形,频频抽着冷气,他嚅嗫半天,开口劝说:“大人,今年轮战轮到鄜延路了,我听说知府州折殿帅(折克行)已经带领保安军上去了,敌军势大,不如我们暂避一下,坚守以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