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一惊,他左右望了望,发现这刻停留,城堡大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人。好在这是元宵假期,围的人多是几名以色列人,看到赵兴四处打量,其中一名以色列长者站了出来,回答:“大郎,我们知道轻重,你放心,不该说的秘密,决不会从我们嘴里流淌而出。”
赵兴跳下马来,一边将马缰绳递给守门的卫兵,一边招手向寇怜儿说:“可怜儿,休要高声,近前来说话。”
寇怜儿这个名字取得可能有点感怀身世,听起来发音类似“可怜儿”,赵兴直接用后者称呼,他一边招呼那小女孩爬起身来,一边埋头向城堡里走。
苏轼兄弟见到赵兴跳下马,他们也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从人,尾随着赵兴往城堡里头走。苏过年纪小,肚里憋不住话,他一边走一边感慨:“支婆说你心硬如铁,我原本不信,今天才知道,这么一个‘可怜儿’跪在马前哀求,你竟能忍得住,确实心比铁硬。”
苏过所说的支婆指的是朝云。朝云是当初在京城时,看了赵兴对待陈伊伊的态度而发出的抱怨。
这年头,赵兴凶恶的名字越来越响亮,其他人都不敢当着赵兴的面随意指责,也唯有苏过年轻气盛,发出这样的指责。对此,赵兴表现的很淡然,他平静的回答:“我的仁义是分对象的,对自己人我从不苛责,对敌人我从不宽恕。”
苏过还想说两句,苏迨暗暗扯扯他的袖子,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这几年,苏迨年纪越来越大,回想起来少年时代赵兴杀牛的利索性,那副血腥的场面令他印象深刻,他渐渐体会到赵兴的生活观,这人绝对是一个内外分明的人,一旦他把你当作朋友,当作自家人,他便不会在乎你的冒犯,而一旦他认定你是敌人,在能力所及范围内,赵兴的报复会令人做噩梦。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弟弟与对方冲突。
毕竟他们还算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内斗。
苏过被苏迨一拉,立刻明白过来,其实赵兴维护他们家人的利益也是不遗余力的,这么指责赵兴,有点过分,他拱了拱手,表示歉意,但赵兴却没注意,他只顾低着头走路,直到来到那栋会客的小楼。
城堡里总共有六栋独立的小楼,一间作为倭女宿屋,一间作为赵兴的收藏室,一间赵兴自己居住,还有一间是给苏轼家预留的房屋,剩下两间算做是会客楼,赵兴现在去的这栋楼平时无人居住,等赵兴进入房中,他屏退了左右,独留下苏轼兄弟与寇怜儿,这才询问:“你怎么知道我城堡里有人潜入?谁告诉你的?”
寇怜儿跪在地下,先磕了个头,然后才回答:“大官人,数月前曾来了一个人,四处询问在城堡中务工的人。大官人园子里务工的人平常都不出园子,唯独我们这些下人往来频繁,所以知道。大郎,院子出事那天,此人在码头央几个人送同伴入城堡,婢子恰好看到了,可婢子无法与大郎说话。
后来,那些进入城堡的人再无音信,这人又求到我们这些庆州下人,希望能冒名顶替,潜入城堡。我母曾受到他的询问,原本我父想答应那人,但小女子劝止住了,我听说那人后来终究还是潜入了城堡,但此后再无音信,那人也再没露面。大官人,那人脸长五寸左右,面白无须,身材精瘦,嘴唇薄削,眯眯眼,蒜头鼻,言谈文雅。婢子接触人多,觉得他身上有种味道,似乎是某贵官家的内知——不是官宦人家,养不出那种指使人的气势。”
寇怜儿知道自己掌握的内容是关键,她像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道出,赵兴对她描述的这人毫无印象,但对方能够坦诚父亲曾受到诱惑,打算帮助别人潜入,这令赵兴很满意,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答:“不错,既然你心中还存有一分忠义,我给你这个机会,从今往后你可以来我府中上班。过年了,我府中享受的年礼,你去领一份,让你父母也能过个安身年。”
寇怜儿叩头,回答:“大官人,小女子听说大官人府里规矩严,不敢让大官人犯规矩,小女子唯求一件事——听说大官人在河对岸置了几亩地,打算栽种一些新鲜果蔬,请大官人给个恩典,赐给小女子一块地,一些种子,让小女子养家糊口。”
这下子,赵兴悚然动容。
这女孩的意思是:赵兴府里规矩严,此刻正是有人竭力想潜入的时候,为了避免坏了规矩,这女孩不想请求进堡工作,因为这样一来,反而成为别人的目标,身为贱口奴隶,一旦有人威逼他们帮助潜入,他们也无法拒绝,所以干脆不要钱进入城堡工作,只要求赵兴赐给一些种子,划出一片耕地,让他们能够依靠耕作养家糊口。
宋代竟有这样独立的女子?贱口奴隶中竟有这样明智的人,赵兴肃然起敬,他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口称:“小娘子请起来,无需跪下……你要求耕地与种子,这并不难,我在城堡外给你划一片地,只是……”
那女孩口齿伶俐的回答:“那个蒜头鼻再来,小女子一定悄悄禀告金将军。”
寇怜儿口称所说的“金将军”就是内院看门人金不二。
赵兴拍手赞道:“聪明,我一直在纳闷谁想潜进来,你若能够不动声色,悄悄帮我抓住那个人,我便想法替你赎身,怎么样?”
寇怜儿叩头回答:“谢过大官人。”
其实,这会儿,赵兴对寇怜儿口中所说的家里已经困苦无依,生活无着等等借口完全不信。有这么聪明的女孩,他们家怎可能饿着。不说别的,光说这女孩所要求的物种,她口中的“新鲜果蔬”是属于程老七负责的农活。这一片恰好是赵兴在农活上最挣钱的产业。
赵兴有收集物种的癖好,他收集的蔬菜种子就不谈了,即使收集的花木种子,一旦在杭州栽培成功,也是富豪大户争先引种,装饰自己花园的最佳选择。为了获得这些新奇的花木,他们不惜一掷千金。比如赵兴从喜马拉雅山南路引种的杜鹃花种,至今每株苗木的价钱是三贯,一年往少里算也是数千贯的收入。
至于新鲜果蔬的种子,价格就更高了,它们现在不是作为水果、蔬菜卖出普通蔬菜水果价格,而是作为种子,卖出百倍的价格。寇怜儿要求栽培这些蔬菜,实际上是要求一种特权。
这种特权最先反应在赵兴院子里那家栽培茉莉花的花匠身上,那一家人在帮赵兴培育茉莉花的同时,出售茉莉花干,将修剪下来的枝条培育出根系后,贩售到附近豪门家中,只几年功夫,在当地已经算做小康之家。而那队花匠夫妇致富之后,在赵兴园子里培植花草就成了一项恩典,只要干上这活,几年之内成为小康是不用愁的。
然而,寇怜儿的身份是贱口奴隶,即使她家再富足,也依旧是奴隶,所以财富可能打动不了这个聪明的女孩。但赵兴许诺让他们恢复平民的身份,绝对能令她动心。
寇怜儿千恩万谢的退下,苏过望着她的背影,又憋不住话,问:“这小娘子,你也不多嘱咐几句。怎的就这么让她走了?”
苏迨替赵兴回答:“聪明人无需点拨,这小娘子是个聪明人,伶俐的让人惊叹。”
顿了顿,苏迨望着沉思的赵兴,又问:“我还不知道有人频频潜入园内,会是谁?谁对这园子如此感兴趣?”
苏过撇撇嘴,说:“哥哥刚才跟唐棣交易,一出手就是几十万贯的交易,听到的人必定会想,那些货物存放在哪里——不用猜,一定在院墙的房子里。人必定在想,整个墙楼那么多库房,里面存了多少东西,无论如何,抢一把都值!”
赵兴摇着头,回答:“那些人不是冲着园子里的财富来的,我这园子,怎么说也住着数千工匠,一般人不敢动打劫的念头。再说,第一次潜进堡的人钻进了库房里,却没有取走库房里的东西,只想趁夜在园子里四处查看,他想看什么,很值得人深思。
第二波闯进园子的人有三个,我已经查清了,是一名广州海商干的,他从广州发来一船货物,其中几个货箱当作抵押品,抵偿我的运费,货箱从福州发向我的院子,那一批货物总共二十三个箱子,其中三个箱子里装着活人。
原本那些货箱是在福州查验过一次,但不知他运用什么手段,将查验过的货物调包,三个活人钻进了箱子里,箱里还放着足够的食物与水。那三个人在箱子里一动不动憋了两天,进入我城堡,然后利用箱子里的工具撬开木箱,爬了出来。
可他们没想到,我存放货物的库房都是厚厚的乌檀木门,他们箱子里的空间太小,带的工具也小,能撬开木箱,却撬不开我的库房大门……
我一直在纳闷,这两拨人有没有联系,他们想到我城堡里找什么东西,如此前仆后继,不遗余力的派人潜入?好奇怪?”
苏迨起身望了望园子,纳闷的说:“兴哥,其实,你这园子里面有什么神秘之处,这里的一砖一木对杭州官员来说,都不是秘密,他们想进来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