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有个好学生吗”,马梦得答:“童贯那阉人闯来的时候,小爽舍人看势头不对,就急急拉我来找你,就是想着你见不得阉人。”
“离人交友也太杂了点!”苏轼一声叹气。
“比你还杂……嗯,那就是真杂!”
苏轼一下子笑了。
笑过之后,他又一声叹息:“这是我今日第二次吃上闭门羹,想我苏轼还有这一天!”
“咦……还有人给你吃闭门羹,谁?”
“晏几道!”
“说说?”马梦得显露出八卦的潜质,兴致勃勃的问:“晏几道,就是前任宰相晏殊相公的儿子?晏相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是一绝,据说小山(晏几道的号)小令更胜乃父——‘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正是小山……晏相公留下万贯家私,晏小山却毫无节制,大手大脚,仅这几年就花光了能花几辈子的钱,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人百负之而不警,尚信人终不疑其欺己。如今只落得个谱曲卖诗为生,写的都是艳词俗曲。今日散朝的早,我本想顺路劝劝他——颍昌府许田镇有个镇监的空位……没想到,却被他赶了出来。”
“他怎么说?”
这次是四个声音同时发问。苏轼与马梦得边走边说,此时已走到马梦得房门口,秦观、李廌以及陈季常恰好勾肩搭背来找马梦得,听到这话齐声询问。
“他说‘当今朝廷高官,多半是我晏府当年的旧客门生,我连他们都无暇接见,更何况你!’言罢掉头回屋,喝令送客。”
这段话中,透露着没落世家弟子的“怀旧”情结,以及孤傲与不甘……还有无尽的颓废。
在座的几个人都默然。
马梦得跟着赵兴经商,已经沾染了不少市侩气,他没有心情去怜悯没落的世家子弟,一边神态轻松地推开自己的房门,邀请这些人进屋,一边熟络的分别向这些人打着招呼:“季常,海鳅船已经发了,你怎么还没有走?是打算与离人同船回家吗,那得等十天以后了……少游、方叔,你俩来找我,一定不会有好事,回头季常走了,看你还能拉着谁做幌子?
子瞻,前一闭门羹,你倒是吃的结结实实;后一段,不算闭门羹。离人的学生让我拉着你走,就是还要与你再聚……童贯前次来了,牵走离人唯一的母马,这次也没有好事,但有你在场,他定不好开口。阉人身体残缺,性格阴毒,程爽舍人让我拉你走,也是不想你惹怒他……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怕,但他们是瓦片,你是瓷器,瓷器非要和瓦片碰,你说亏的是谁?”
苏轼被马梦得说笑了,他笑着说:“正卿你呀,现在满嘴的商贾话,凡事都能说到亏赢上……对了,离人善用于猜测别人心思,你跟他久了,现在咱暂不说童贯,你说说少游与方叔来找你,作何计较?”
“纸与铠甲……离人新到的货船里,运来了倭国的白纸与备中铠,这两人最近迷上倭纸,还迷上射礼,他们定是来讨要这两件物事的。方叔,这小东西不值几个钱,直接吩咐内知就行,但你日日跟在少游后面,别让少游带坏了。
秦少游与李廌嘿嘿笑起来。
赵兴的客厅里,只剩下童贯与他自己,童贯小心的关上了客厅大门,走到赵兴身边,轻声问:“人都说离人够朋友,离人兄,我若后半辈子跟你混,如何?”
这句话像个晴天霹雳,惊的赵兴坐不住:“别胡说,这句话能乱说吗,我是什么人,敢使唤阁长……诺诺喏,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今日你再敢说这话,休怪我杀了你,以表白我自己。”
童贯急得面红耳赤,他那雄壮的身躯佝偻着像煮熟的虾,他冲赵兴连连拱手,说:“迪功,休大声……这个,我跟你说不清楚,詹邈……乐至县主的事你知道吗?”
“詹邈拒婚,我在现场”,赵兴慢慢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接着问:“我听说乐至县主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她现在怎样了?”
童贯低声说:“说得就是‘乐至’的事情,你知道乐至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官家为了掩饰,打算把乐至作为随嫁,赐给詹状员,可詹状元坚决不肯娶。你说说现在怎么办——幽禁宫城吧,可只要乐至在一日,皇家体面何在……”
赵兴向烙铁烫屁股一样满地乱跳,急速地摆手:“别找我,我有妻有妾,可受不了因为皇家公主那脾气……”
“谁说让你娶了?”童贯责怪的看了赵兴一眼:“现在谁能娶乐至,她,不该存在啊……”
赵兴本来想问“难道杀了不成?”但他马上又想到,宋朝还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屠杀宗室的历史。皇家连士大夫都不杀,怎会杀自己的血脉?
赵兴比童贯多了几百年历史阅历,他知道杀一个人还有多种名目……
可惜,这些话题讲不出来。
“太后琢磨半晌,决定将乐至悄悄送出海外,从此不在人前提起。这个事非你不行。官家最近听一些侍卫谈起你的事,在太后犯愁时,他给了这个建议,说:“今科进士中有个大个子,吾听说他去过海外。据卫士张用说,当年苏老坡落难时,他因为打赌输了,就一力养活了老坡幼子苏遁,还跑东跑西的,还挣钱供老坡家用。
……这个人行,可靠,连老坡都说他可以托妻寄子。我还听说他府中住的哪国人都有,倭国的,高丽的,交趾的……”
童贯顿了顿,低声说:“这是密诏,太后希望你把原来的乐至公主,现在的赵氏琴儿秘密送到外面安置,无论哪国都行,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
赵兴慢慢的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端起了茶杯,慢慢地问:“赵琴儿……男的是谁?”
童贯知道赵兴问什么,低声回答:“这事你无须打听,县主喜静不喜动,很少外出,身边就那些人。宫里知道那位是谁,可不能说……”
赵兴愣了一下,快速瞥了一眼童贯,心里纳闷:怎么宫中禁卫这么松弛,有人在政事堂前舞刀;还有人把公主的肚子弄大了,难道宫中太监人手不足,已至没把公主的篱笆墙扎好?
童贯察觉了赵兴的那一瞥,他应该猜到了赵兴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赵兴立刻醒觉,赶紧补救:“我明白了,你是想跟在乐至身边伺候,就此离开皇宫——所以才有你最初的那番话。”
童贯脸色缓和下来,他苦笑了一下:“宫中在商量派谁送乐至公主出去,我现在无权无势,师傅李宪也倒了,与其我在宫中受气苦熬,不如随乐至出去,还能有离人照顾余生。”
这个诱惑太大了。
赵兴目睹眼前的繁华胜景,想到数十年后,胡人的铁骑将踏碎这片山河,总是泛起一阵无力感,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
他时时想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想挽救它灭忙的命运,或者减缓宿命的到来,而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童贯正是促使宋朝灭亡的“六贼”之一,把他拐走,是不是能改变历史走向呢。
稍一沉吟,赵兴缓缓地摇摇头,心里说:“不可能的。大宋灭亡的命运真的是由这六个人引发的吗。六个人就能将延续了二百余年的辉煌文明引向灭亡?不可能的!
是宋徽宗造就了童贯,造就了六贼,而不是六贼造就了宋徽宗。没有童贯存在,还会有王贯,马贯,刘贯,与其弄走一个已知的危险人物,去等待命运赐予的另一位陌生的危险人物,还不如将眼前这位的好处榨尽便宜占够……”
童贯被赵兴的摇头弄得心惊胆战,他提心吊胆地说:“老兄,你可得答应下来哦,这事不能给别人知道,我在官家那里拍了胸脯,现在你知道了,还不肯奉旨,那我回去还有活路吗,老兄,兴哥,迪功,判官大人,你可不能负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