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出自《北窗炙录》的记叙,如果将这条史料放在整个古代城市生活史中去考察,就会发现这条史料是很珍贵,很有用的。因为皇帝羡慕城市夜生活,在宋代以前还未有过这样的记录,在宋代以后也不存在。
这就是大宋的独特!
这条史料所透露出的信息可以说是划时代的,那就是在宋代城市里,传统的坊市已经崩溃,为商品交换开创新路,显示着充沛生机的夜市生活,尤其是那素以清心寡欲自我标榜的仁宗也都产生歆羡之情的文化夜市,成为历史趋势的最鲜明的标志……
宋代城市的夜市,对市民来说是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在这里,听不到官吏的呵斥,看不见怒马甲胄的将军,寻不着拖朱曳紫的宰相枢密——这是因为像张衡《西京赋》所说的“方轨十二,街衢相经;廛里端直,甍宇齐平”的城市格局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随街设坊、面市建屋的生动的新风格。
这时代,城市的道路已打通,街区不封闭,市民可以像鱼游春水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在夜市上漫步、吵闹、打情骂俏,逐神怪于“露台”下,迎“社火”于街道上……
现在,大街上有许多四处游动装有茶汤的车担,其用意是想以此方便奔走累了、唇干舌燥的市民,让他们呷一口香茶,饮一碗甜汤,提神爽气,以继续去那有“夜场”的勾栏瓦舍游玩。
一切都那么充满了文化情调,但又不失其商业性,二者有机结合,水乳交融,从而写就了中国古代城市夜市最具光彩的篇章。
赵兴现在就站在莲花坊其中一间包厢里,只有站在这里,才算是知道这座勾栏瓦舍为何叫做莲花坊了。它是一个圆形的二层木楼,中间大厅是一个形如莲花的舞池,两层楼上,全是类似于现在舞池包厢的小包间,不过由于宋代玻璃还没有普及,面向舞池的这一边没有镶入玻璃,而是敞开的,垂着轻纱。
莲花坊主要供应的是素茶,也就是不加香料的茶叶。董小亮走的时候,给赵兴留下了许多琅霂酒,外加一些冷盘。这些东西倒是足够吃了,几个人点好上好的素茶,趴在房间的栏杆上,俯身望向一楼的莲花舞池。
这时,戏目还没有开始,大厅里穿梭的全是艳妆少女:一个个,十七八,尖尖的脸,细细的眼,弯弯的眉,薄薄的唇。头戴花冠,或着红黄生色销金锦绣衣,或扎仙人髻,或卷曲花脚幞头。她们像穿行春风的杨柳,摇摆着纤柔的腰,移动着细碎的步,红黛相媚,顾盼生辉……
她们,明眸闪闪,风姿绰绰;鬓发玄髻,光可以鉴;皓齿朱唇,星眼晕眉;香腮莹腻,体态轻盈;粉妆玉琢,灼烁芳香;被服杂错,巾鲜明;靥辅巧笑,神飞倾城;娇态千变,万种风情;宴堂深轩,芙蓉帐暖;爽歌凝云,谈论双频;舞腰乱旋,时换新音;手嫩胸白,簌簌轻裙;扶肩昵语,悄唱低吟……
猛然间,大厅里想起咚的一声鼓响,舞池中的喧闹陡然平息,人潮向两边退去,然后数名龟奴抬着一面面大鼓,走进场中间,依次摆放那些大鼓……
这场景有点熟悉,好像是《十面埋伏》中章子怡起舞击鼓的那番场景,赵兴看的目眩神怡,他真希望场中的女子比章子怡还美。
至少这女子不是假瞎子,她一身彩衣,穿着一套带有长袖的彩群,翩翩走进场中,场边的乐声一阵碎鼓,压下了莲花坊的喧闹,所有的客人都屏息等待她的起舞。
房间里突然想起一声清脆的咯咯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那位廖小小来了,她见到赵兴,语速很快的说:“呀呀,马上就要轮到我上场,我的心像‘海里猴儿’一样扑扑直跳,听到大官人来了,赶紧露个面,大官人,你可别笑我,我今天唱的就是你中午教我的‘明月几时有’。乐师仓促练手,也不知能不能唱出大官人希望的味道。”
陈公川早已被这副繁花胜景弄醉了,他举着一瓶粉红佳人,仰头喝下了大半瓶,然后醉眼朦胧的冲廖小小说:“无妨,我哥哥的佳伎不久会到,等她们来了,便让我哥哥调教一下……”
赵兴没理会陈公川的醉话,他急着向廖小小介绍秦观与周氏兄弟。听到这两人大名,廖小小大眼忽闪一下,连忙做个福礼,嘴里轻嗔薄怒的缠上两位艳词大家,要求他们替自己赋写新词。
秦观,青楼大浪子,这时候正是他出风头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的艳词,巴不得有人来求告,廖小小稍稍一求,他已经肯了。
词是新词,但词牌是大家都熟悉的,乐师们甚至不用操练,廖小小接过秦观的诗,又央求周邦彦慢慢出手,自己则拿着秦观的新词匆匆去找乐师。
廖小小会撒娇,在她向人撒娇的时候,莲花池中急鼓声响成一片。陈宜娘已经在场中翩翩起舞,等到廖小小匆匆出门,节目的高潮到了。伴奏的鼓师猛然停住了鼓锤,场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的很清楚。
陈宜娘做了几个动作,类似现在的舞台造型,她的动作舒缓,摆出的姿态完美的展示了她的细腰,柔软如风中之柳。在全场人都的屏息中,陈宜娘忽然一个宛转,细腰一扭,水袖就如同一条展开的画布,或者像一道彩虹,妙曼的飞过空中,咚,一声鼓响,直敲到人的灵魂当中。
鼓戏开始了,相对于陈宜娘的手段,章子怡舞的那就是一盘菜。陈宜娘水袖频频敲击着周围的鼓幕,鼓声响成一片,赵兴在其中听到了1/2拍,甚至听到了1/4拍。鼓声密的像爵士鼓的声音,而鼓声的间隙里,陈宜娘的水腰像蛇一样盘绕,舞姿妙不可言。
“好”,陈公川趁着醉意大吼一声。这声喝彩响过,场中一片喝彩声。
鼓声平息,龟奴们端着盘子挨个包厢穿梭讨赏,轮到赵兴的包厢了,赵兴还没有开口,陈公川随手一挥,一粒蚕豆大小的“南珠”跳在盘中,那粒圆润的珠子在盘中滚个不停,伙计立刻扬声高叫:“丙字三号房,赏南海‘走盘珠’一粒,价值……”
“走盘珠”,这个词一出来,整个莲花坊顿时鸦雀无声,秦观与周氏兄弟跳了起来,他们走到盘子跟前,一边欣赏这里圆润硕大的罕见珍珠,一边啧啧称奇,还不时拿眼撇着一直很低调的陈公川。
龟奴顿了一下,等待赵兴接嘴。赵兴不满的看了一眼陈公川,略一使眼色,萧峰已经按住了陈公川的肩膀,一手捂上了他的嘴。赵兴则阴沉着脸对龟奴补充:“五万贯,陈衙内!”
龟奴接过那口气,继续喊:“价值五万贯,谢陈衙内赏。”
场中轰然大响,喧哼声四起,陈公川还在竭力摆脱萧峰的束缚,赵兴冷着脸走到他背后,一个手刀砍在他颈动脉上。
陈公川的挣扎戛然而止。
场中嗡嗡声响个不停,大家似乎都在谈论,哪位出手如此豪奢的败家子在丙字三号房,有知道的人还在窃窃传送:“那间房是和乐楼的董小亮订的,里面都是打算品尝龙虎豹宴的豪客,这不知道是哪位衙内。”
不一会, 陈宜娘由廖小小陪着,匆匆来到这个房间谢赏。廖小小原以为是赵兴出手如此大方,没想到是她一直瞧不上眼的陈公川。
陈公川已被放倒在躺椅上,他的鼻尖发出微微的鼾声,赵兴替自己的小舅子接受了陈宜娘的谢赏,他的表情寡寡的。
“奴奴这是第一次接受如此大的赏赐,我想这恐怕也是汴梁城百年来的第一次,请大官人一定告诉我奴奴这位小哥的名字,等这位小哥醒了,奴奴定要扫榻相迎”,陈宜娘满脸春风,廖小小一脸嫉妒的望着龟奴端的那粒走盘珠。
这时,龟奴已经换上了一个黑釉盘,奶白色的珍珠滚在黑色的瓷盘上,黑白分明,愈发显出珍珠的珠润玉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