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眉下那双墨眸,瞬间掀了掀狂澜,冷笑一声:“这大宛国是又想找死是不是?”
“圣上。”奕风小心应着话,“娘娘是将他打发走了。宫里没人受伤。”
“嗯。朕知道,她这是让他们回去狗咬狗。”沉吟着这话儿,黎子墨负手,走到金铺门前,见着斜对面一家大宛人开的香粉店,云眉淡淡扬起,一丝冷酷捎带在眉尖上。
奕风等人自然不知道他此话何意,只是跟随在他身后。
于水隆这会儿,是在自家小院子里头,被巴格率人围住。
巴格要求他马上去驿馆救耶律奇。
于水隆皱紧的眉头,却是在考虑,是谁把他的行踪泄露给巴格的。听说耶律奇被圣水控制了,他是微微吃了一惊的。除了他以外,难道于水家族里,有其他人到京城来了。
救不救耶律奇,于水隆心里盘算着。因为他必须考虑到,如果耶律奇知道是他杀了梨花,会不会反过来杀了他。
巴格心焦如火,好不容易从在京中的同伴那儿得知于水隆的下落。这样说,他在驿馆按照耶律奇的嘱咐清查内奸,但是一时半会儿,如果对方不动手,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根本耶律奇的情况等不及到内奸揪出来。到最后,终于记起,这于水隆,似乎以前与东陵人一直都在做香粉生意的。于水族人,除了是祭司的身份以外,自己也经营生意积聚财富。
于水隆得知他是怎样怎样找到他这儿,貌似根本没有怀疑到他此次来东陵的目的,于是,终于决定,到耶律奇那儿先试探下。
随了巴格走,到了驿馆。初次看到那个已经被疾病折磨到不成人形的耶律奇,于水隆心头打了个颤抖。对方这是狠心绝情地要把耶律奇赶尽杀绝。敢杀二皇子的人,于水隆暂时想不出会能有谁。毕竟,大宛国国王,都靠这个大野牛似的二儿子打仗卫国的。一般人,也绝不敢没有国王的授予之下对耶律奇动手。
这个人若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得到了国王的默许。
想到这儿,于水隆又犹豫了。
于水隆所考虑的,耶律奇早考虑到了,因此和他说:“如果你治好了本王,本王哪一日若能登上国王的王位,你祖父的位置,是你今后坐的位置。”
他祖父大祭司王的位置,是于水家里所有人最想得到的。于水隆不例外。所以说每次大宛国皇室内的王位之争,都会让他们于水族人同样四分五裂,兄弟反目成仇。于水隆来之前,押的是国王这棵大树,还没想好,要押哪个皇子的阵营。
耶律奇见他犹犹豫豫,使出杀手锏:“本王是欣赏你,因为只有你,可以不怕把任何人当棋子,胸怀远大,谋略致胜,不管你以后或是之前,做出什么事,只要你能辅佐本王登上王位,本王信任你做的任何事。”
这话言外之意,似乎是在免责,免了他杀梨花的罪过。
于水隆到底是对自己杀了梨花那事儿,心里有些遗憾的,想到她之前这么做,其实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耶律奇这个哥哥,就当做是救了她哥哥这条命来告慰她九泉之下的灵魂。因此,于水隆在磨磨蹭蹭之中,终究是答应动手帮耶律奇祛除体内的圣水。
做法需要三日左右时间。然而,于水隆只要稍微念咒,圣水的痕迹在耶律奇身体的皮肤上显现出了绿斑。说明,东陵天子和皇后的猜测是没有错的,真的是大宛国自己人想杀自己人。
耶律奇闭上眼睛,抓紧拳头:总有一天,他要把所有敢想杀他的人全杀了。
得到皇帝的传令,花夕颜在柳姑姑的扶持下上了马车。两个儿子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一同前往宫家与黎子墨汇合。
听说要去见姥姥和姥爷,而且要给姥爷祝寿,小木木从没有见过姥爷,不知道宮弘文长什么样子,先是听小太子爷描述,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小木木眯着小眸子,心里想:这个老头子,好像娘说的圣诞老人,会给他送礼物。
宮弘文是时常给小外孙们送礼物,都是自己手做的礼物。比如小太子爷玩的玩具里头,很多,都是宮弘文自己亲手做的。
“这个姥爷我喜欢。”小木木拿着宮弘文做的那只会自己点头的啄木鸟,心头像飞,已是巴不得能快点见到像圣诞公公的姥爷。
小太子爷则仔细地卷着自己写的一幅寿字,这是要送给姥爷过寿的礼物。想起弟弟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问弟弟:“木木,你打算怎么办?”
小木木狡猾地眯了下小眼睛:“我早准备好了。”
宮弘文确切的寿辰是在明天,但是,明天宫家准备要招待一些客人。所以,花夕颜他们一家,只能是今天提早来给宮弘文祝寿了。
突然听说女儿女婿带孩子来了,宫夫人心里头不大高兴,想不是已经把话之前传进宫里的女儿,千交代万交代的,不要惊动到御驾。这可绝对是冤枉花夕颜了。她爹的寿辰,根本不需她说,他一定惦记着的。
来的突然,宫家什么都没有准备,这正合皇帝的下怀。见到连宮相如都不知情没有在宫家里等,黎子墨满意地夹起了眼缝,拂袍走进宫家。一群人尾随他,踏进宫家狭小的院子里。
宫夫人和宮弘文,带着宫家一众老小,在院子里恭迎圣驾。
黎子墨回头,带了些父亲考究儿子的味道,瞟了瞟两个小皇子:“你们带了什么礼物给你们姥爷过寿?”
宮弘文听到这话,连忙摆手:“不用了。两个孩子还小。”
宫家姥爷和姥姥,对两个小外孙当然都是疼到心尖去的。
小太子爷作为老大,要先表率,先一步走上前,两个小膝盖跪到地上后,两手恭恭敬敬地在宮弘文面前递上一幅字卷:“祝姥爷寿比南山。”
“太子殿下快请起。”宮弘文双手同样恭敬地接过小太子爷递来的寿礼,同时,把小太子爷扶起来,亲自为小太子爷拍打小膝盖头的灰,心头地说,“太子殿下,以后别急着跪,好歹让人铺了垫子再跪。”
小太子爷对此说:“姥爷,其实我跪的机会很少的,偶尔跪一跪算锻炼身体。”
宮弘文微微吃那么一惊,只觉得这个他从小看到长大的小殿下,似乎与以前那副只会严肃正经的样子有些不同了,竟然会说起几句玩笑话了。
小太子爷那双英俊的小眉宇,是不似以前经常忧心忡忡了,而是飞扬之下,像是撒下了一抹阳光。
论能让小太子爷转变其中功劳最大的,可能还不是自己女儿花夕颜。宮弘文思摸着望过去,望到了小木木。
小木木飞奔过来,突然间拉住他两只手,让他弯下腰之后,小嘴巴,往他脸上,下巴上,额头上,鼻梁上,甚至眼睛上,吧嗒吧嗒吻着,边吻边说:“木木祝姥爷长命百岁,以后继续疼木木,以后继续像圣诞老公公给木木做东西,一辈子陪木木亲亲爱爱。”
如果说,小太子爷刚才跪下给宮弘文送福字,那叫做孝礼的典范,让所有人看着心头感动都快心疼了。而现在小木木横出的这一幕,强烈对比之下,再加上几乎所有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祝寿模式,一个个,只能是惊呆了眼神看着。
花夕颜一瞬间,只想拿手捂住眼睛。
不用说,小木木这些做法,都是只有她这个去过现代的娘能教出来的。儿子的赖皮样追究到她这儿,她这脸不就丢大了。而且,少不了要挨宫夫人说了。
不管老婆怎么想,宮弘文是被孩子亲到一张脸全红了,红得像桃子似的,真的像是做了寿星福光满面的样子。所以,宮弘文是很高兴的,高兴到不得了,两只手,一把将木木抱起来,哈哈乐道:“哎,你这孩子怎这么可爱呢!好,姥爷天天给你做东西,姥爷一辈子陪你看着你。”
一手抱起木木,一手摸着小太子爷乖巧的小脑袋,宮弘文感动到两个眼眶都有点红了,对女儿女婿说:“教的好,教的好。”
花夕颜这颗悬着的心,才稍微踏实了些。
黎子墨带着她,献上刚从金铺里取出来的福金,同时说了一些祝词。
宮弘文连说“好,好”,带着他们进屋,非要他们喝过茶歇会儿再走。
宫夫人在女儿要进屋时,冲女儿使了个眼神。
花夕颜无奈地扶了下额角,随母亲走去别院。
果然,宫夫人见皇帝不在的时候,开始说她了:“不是让你不要说吗?”
“娘,不是我要来的,是他自己要来的,非带着我和孩子来。”花夕颜说。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和他一块来,毕竟兴师动众的,她本来都想好,自己找个时间偷偷来送福金。哪里知道,他消息快得像什么一样,马上知道她在哪儿订福金,非要插手插脚。
想到那福金里其实还有她哥的一份,花夕颜低声告知宫夫人:“哥委托我打造的福金。”
“我知道的,你哥和我提过,为的也是避免到时候你爹收到两块福金大惊小怪。”宫夫人道。
福金一般是一个人送一块的,送多也不好。她和他是夫妻,一齐送一块就够了,送两块同样是多了。
“哥呢?”花夕颜进家门,见宮相如不在。
“你哥能去哪儿?还不是去为朝廷办差了。”宫夫人说。
花夕颜对这话却保持怀疑。他们从宫中出来,她哥若是在刑部,难免不会得不到些消息。到至今宮相如都没有动静,只能说,宮相如不在刑部,或许不是在办差。
齐云烟躺在家里,因为脚没好,小腿骨折需要养上几个月最快才能下床走路,因此,只好每一天都无聊地在家里躺着。
令她头疼的是那个陈友峻,真像之前说的那样,天天来看她了。齐老爷从第一天陪着陈友峻过来见她,从第二天起,则睁眼说瞎话起来,完全视若无睹,让陈友峻直接在她闺房进出。他自己知道陈友峻来,干脆出府,要么说是去衙门干活,要么说是去会老友,归之是,不想在这儿打扰小年轻人谈恋爱的态度。
齐老爷这豁达的态度,连王嫂看了都惊奇,说齐老爷这是开放到像大宛人。
陈友峻坐在她床边,除了给她把脉看病,又是拿了本医书,知道她对医术感兴趣,借着这个话题,和她亲近。
不得不说,这陈友峻做人做事,哪怕追女人,都是有点头脑和策略的。知道她抗拒他,这不先借着她喜欢的东西寻求破题。
齐云烟躺在床上本就无聊,无聊只能是看书或是和人家聊天。和人家聊天不是她长项,看书看久了又疲倦。倒是有个人,像老师一样给她讲课,让她精神反而济了些。
陈友峻为了给她讲药,甚至把自己家里种的一些药草拿了一些给她看,让她闻。
药草的清香沁入心脾,齐云烟顿觉心旷神怡,又想:他是不是在宫家里也种了药草呢?
陈友峻见她出神,抓起她一只手,指尖摸着她的手掌心。
那一瞬间,把她吓到闪电般缩回手,脸色都黑了一半,嘴唇哆嗦着是准备要下逐客令。
陈友峻只是冲她笑了笑,浅浅的酒窝里,几分明媚的春意希望能化去她忧愁一样,说:“齐小姐既然知道小生的心意,小生也不想隐瞒。可以的话,改日,小生派媒人到齐府提亲。”
齐云烟吸口气,说:“陈大夫的心意民女无福消受,还请陈大夫尽快打消这荒诞的念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生对齐小姐一片痴心,怎么就是荒诞的念头了呢?”陈友峻说,话声里几分温柔,望着她的目光也是柔情似水。
看得出,他对她是认真的,而且是势在必得的。
齐云烟冷硬地道:“既然陈大夫都知道民女是什么心意,又何必固执己见,害了自己?”
“齐小姐真那么喜欢那个人吗?”陈友峻温声道,“小生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个人。或许,不能给齐小姐荣华富贵享受,但绝对会照顾齐小姐一生,让齐小姐快乐,不会让齐小姐忧愁。而在小生看来,那个人,除了让齐小姐生病和忧愁以外,并不能让齐小姐感到快乐。这样的人,让我也不能信任地把齐小姐交给他。”
这些话,无疑都是说中到她心头的软肋。谁说爱上一个人是快乐和幸福的,如果爱是建立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忧愁上面才是最真实的话,她齐云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爱。
不管如何都好,她爱他。喜欢到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
看这陈友峻也不是什么坏人,她真心想快点放了这人走,因此冷起面孔说:“我要休息了。请陈大夫自便。”
陈友峻只是望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一直没有见好的迹象,眉头深深忧愁。走出她闺房,望了望天,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小药童:“今日,宫大人有去仁心斋吗?”
小药童答:“好像是听说宫大人今儿是要到仁心斋的。”
陈友峻走出齐府,对那抬轿的轿夫说:“去仁心斋。”
宮相如这段日子,因为身负监视疫情的重任,经常是要到仁心斋巡查。来的次数多,每次百姓围观,让他头疼不已,所以,偶尔没有带太医院的人来的时候,像今日这样,直接从仁心斋后门进去,视察下馆内病人的情况。
陈友峻到的时候,得知他在馆内后院,直接走到了后院去。
由于宮相如吩咐了要自己一个人静会儿看看情况,那些大夫药童,都不敢围着他转。宮相如一个在馆内后院搭起的棚子里头走着,偶尔停下来,看一下一个病人的情况。
陈友峻见机,在别人都没察觉的时候,蹑手蹑脚走到宮相如身后。六叔见是他,没有阻拦。
“大人。”陈友峻毕恭毕敬地轻轻叫了一声。
听见声音,宮相如慢慢转回身来,看到是他,眼睛慢慢夹起,温吞客气的微笑,噙在唇角一直没变,问:“陈大夫找本官有事吗?”
陈友峻面对他,只觉他这样温文尔雅的脸都是在无言之中自成一道凌厉,到底是个做官的,不是个普通的大夫,距离显而易见。但是为了她,陈友峻硬了硬头皮,道:“是这样的,大人。之前大人交给小生一个病人,小生为其诊脉过后,发现在病人乃心病所生,情况至今都未有好转,不知大人可否去探望下这位病人?小生实在怕有负大人的委托。”
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宮相如的侧颜,刹那之间模糊不清。沉默,充斥在了两个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