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个脑袋灵活的太医,理所当然,会想到眼前这位娘娘是装病了。知道了这么回事,大体回话说娘娘这身体比较虚弱,休养调理,待我回宫禀告圣上,再从宫里拿点补药到这儿来,两面都不会得罪人。
王太医却是嘴唇一哆嗦,吐出:“臣,臣想,娘娘可能是中邪了。”
摸不出什么病症,病人自己又说自己久病不愈,在王太医那稻草脑袋里,不是中邪找不到其它原因。
听到这话,金素卿都顾不得装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两只眼睛像要吃了王太医那样瞪着对方。
紫檀愠怒:“你这哪门子大夫!居然敢诬陷我家娘娘中邪!”
王太医诚惶诚恐跪了下来,委屈地说:“臣,臣实在是看着娘娘的脉,是像中邪了。”
不是中邪是什么?没病?
王太医当太医还是懂得一点的,人家主子说自己病了就是病了,说没病那才真是砍自己脑袋。
金素卿胸口上下起伏,想,若真是他派了这样一个人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诬陷她中邪,赶她回西真。那心口当然是痛到不行了,她一心一意想着他,他竟然如此对付她。
不!
这人真是他派的吗?
“紫檀,给本宫扫他的嘴巴,扫到他吐出,究竟是谁把他派来的!”
紫檀抓起王太医的襟口,啪啪,两巴掌。
王太医被两个耳刮子一扫,眼冒金星,往地上直接软了下去,嘴角边流血,边说:娘娘真是中邪了,不然不会扫他巴掌。
长公主在前堂一听,这圣上派来的太医都被金素卿让人打晕了,愣然坐在椅子上,真正地考虑这金素卿是不是中邪了。虽然有怀疑过她是装病的,但是,这女人不是要巴结皇帝吗,将皇帝派来的钦差都给打晕了,中邪成了唯一可能性。
当王太医被人驾着送出公主府,金素卿病的可能是中邪的消息随之传遍了京城。
李顺德匆匆忙忙跑进永宁殿问主子接下来如何处置。见着那提出让王太医去出诊的花夕颜翘起秀眉,好像这事儿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黎子墨白他一眼的眼神,分明在说:这种问题用问吗?
伴随京城内各种消息大街小巷地飞,将金素卿中邪把圣上太医打飞的经过描述到绘声绘色。
金素卿这会儿真是躺在床上被气病了。
是,她金素卿作为天下最仁善的娘娘的名声没有毁,可是,戴了中邪这个名号,比泼她一身恶人的脏水更要她老命。
中邪,说明她在东陵的风水不好,只要为了她西真皇女的娇躯着想,都该赶紧回西真去。耳听这消息越传越远,不止东陵国知道,邻国知道,西真国都知道的话,天下百姓,谁还能认同她嫁给黎子墨是天下无双的郎才女貌,只怕大家都怕他们两个在一齐后,风水不好,两国百姓要遭殃。
狠毒!好狠毒的点子!什么人想出来的点子?!
“紫檀。”金素卿好不容易吐出口气。
“娘娘。”紫檀抹着泪,嘴里骂着不知是哪个贱人出的恶毒主意,怂恿黎子墨派了这样一个太医,以后,她家娘娘怎么办,真是回去西真以后再也不能进东陵。她娘娘想着为了嫁东陵帝君,都不知道舍弃了多少东西,包括高贵的身份,不惜屈下腰身,委屈在这东陵的长公主府。
“宫里除了那颜尚书,没有其她女子在圣上身边?”
“是的,娘娘。”
金素卿冷冷的一丝诡笑从嘴角溢出来:“本宫随了她的意好了。”
“娘娘?”
“先启程回西真。”
凭一个废物大小姐的身份都敢和她争东陵的皇后位?
紫檀见她神情不像是要就此放弃,愣了下。
“本宫本是想——”金素卿精神恢复了些,坐起来,“留在东陵,若帝君有事,本宫可以策应,辅佐帝君稳固帝位,到那时候,帝君一定能理解本宫的心意。”
紫檀点着头。她家娘娘这颗心,一直都向着黎子墨的。即便住在孙府的时候,像是表面与孙府和胡太后勾结,但是到最终,如果这些人危害到帝君,她家娘娘肯定二话不说,帮黎子墨把这些人全杀了的。怎么黎子墨就不懂她家娘娘这一片情深呢?
“如今,看这情况,帝君耳边,定是被某小人的甜言蜜语给缠住了。”金素卿眼底飞过一道冷光,“本宫都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么一会儿半会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吃不下东陵。回西真,先让帝君彻底卸除对本宫的防心。”
紫檀跪下:“娘娘英明。东陵帝君到了某日,必会求回娘娘回东陵。”
金素卿嘴含微笑,点了点头:“起来吧,本宫有这个耐性。”
紫檀起来时,铮铮地看着她,低声道:“奴婢听说,云宗主回东陵了,现在皇宫里。”
“本宫有听说,这不好多女子都想去避暑山庄。”
本正是因为这样,听说黎子墨要和女人去山庄游玩,咽不下去这口气,让长公主去宫里说她病重,哪知道最后被那贱女人,反咬了一口。
手指猛地捏碎一支发钗。是她小看了那个叫花夕颜的废物大小姐。
不过这花家大小姐究竟是什么来头,越来越值得深究了。云尘景虽说向来把东陵当做自己第二个家,东陵百姓都知道他来去东陵为十分平常,可是,这次云尘景突然走,又突然回来,一点征兆都没有。
非要牵连的话,只能说,这云尘景走之后,不久胡太后薨逝,胡太后死了后,这云尘景又跑了回来。
是值得深究。这不,她决定回西真,也正因为如此。
金素卿终于决定走了,离开长公主府了。长公主为此松了口大气。因为让金素卿再住下去,她都难保皇帝不生气。眼看上次在百汇园与花夕颜碰了第二次面,益发让人感受到这位颜尚书不可小看。
有这样一个厉害女子在圣上身边,她长公主想做些什么事,只要不利于颜尚书的,都要心里琢磨下才好了。
金素卿离开东陵的那天,皇宫里,皇帝带着一家四口,起驾前往避暑山庄。
东陵的避暑山庄,离京都有一日左右的车程,说起来,不远。但是,以黎子墨的脾性,完全都不怕自己离京会给朝廷带来什么影响。他微服出巡的次数多着,在出宫时候办公,常有的事。
花夕颜看见林璟琪随驾,说明京城里与之前不同,暂时根本不会让黎子墨担心会变天。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京城里哪怕有人要造反,只要军权在握,完全不用顾虑。同时,也说明,之前孙府与胡太后,是在驻京军队里安排了人的。只是,随着外面可以策应的孙家军这一支强壮的力量被消灭,这些潜伏的人,也就没有了最大的靠山。
说到去剿灭孙家军的卫军,东陵的军队统称为卫军,据闻是东陵十二侍卫亲军之一的金虎。孙家军据说被灭到一干二净。皇帝的口谕,男女老少,一个都不留。
所以得说孙擎苍这张口不行,临死前,不忘向皇帝叫嚣自己孙家军的厉害,堪称男女老小都能打仗,使得皇帝起了一个都不放过的心思。
这人,若不冷血心肠,真当不了皇帝。
花夕颜想,眼瞧这御驾要前往避暑山庄前,绕了点路,是到了郊外一个粥厂。当皇帝,除了对敌人狠,对百姓要仁。
这点,对小皇子的教育尤其重要。黎子墨准备带两个小儿子在游玩之前,先体恤下民情,知道百姓疾苦。
车队于粥厂比较远的地方停下,天子和两个小皇子,乔装后,下了马车。随行的,有花夕颜,有护卫,有负责仁心斋的宮相如,和当皇子老师的张明先。
一行人,分散着走。护卫要隐蔽。所以队伍到最后,只落下他们一家四口和国舅以及太子老师。
由于在京内京外,都分设了不少粥厂。在粥厂前排队的百姓不是很多,约几十个左右。黎子墨走近去瞧时,先示意底下的人。乔装的奕风上前,偷偷拦住个刚拿到碗粥的黎民,取了根筷子,往粥碗里插了插。
小木木拿起指头往嘴角里咬了下,问小太子爷:“他是想分一勺吗?”
小太子爷微笑着摇摇头,在弟弟耳边边教着。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搬了粥厂救济的粮食回家或倒卖,导致本该给百姓煮的粥用的米太少,救济的目的没达到,反而饿死了百姓。
花夕颜站在两个儿子后面,听小太子爷说的头头是道,眸中含笑。想他对儿子的教育问题上,确实是上了心。
小木木稀奇地听着。早就觉得那皇帝老子,整天拿着黄色的文本不知道做什么,好像,这皇帝老子,也不是那么坏。
在小木木的心里面,只要是和吃有关的,而且,让人不饿死的人,都算上是好人。
不知皇帝爹知道小儿子这么想后,会不会一口血又喷出来。
奕风验过碗里的粥,米是够的,这个粥厂算是在皇帝眼皮底下过关了。一行人,又走到了粥厂邻近设立的仁心斋救济点。
一个大棚子,勉强能遮挡点太阳,里头,躺了最少四五十人。
天子的眉头便是皱了个疙瘩:“病人越来越多吗?”
宮相如走上来回话:“近来天气太过炎热,热痢较多,而且有些由于耽误了治疗,变为久痢。新病加旧患,人数增多。若天气不变,怕是还要做更坏的打算。”
对于自己家兄治病的医术,花夕颜是深信不疑的。只是这传染病,不像一般疾病,更重要的功夫是预防和消毒上面。这些,都是她在现代学习来的,古代极少涉及。关系到人命关天,花夕颜斗胆,从中进言:“臣以为,该检查周边水源,看是否有死物漂流,若有,应打捞起死物掩埋,净化水源,并且,不让百姓接近不干净的水源,以免疾病再度传播。同时,检查市场,看是否有人卖不干净的死物,这些都是会引起痢疾的源头之一。”
热痢,每年到了夏季过于炎热的时候,属于常见病,只是今年似乎情况比往年严重一些,但也不像历代古书中记载那种可以灭掉一个城市的可怕疾病。预防消毒这种念头,一般只有发生很可怕的传染病时,大夫们才会想起这回事儿。
宮相如望了下妹妹,知道妹妹和自己学过医,但是就以往,七年前,好像妹妹对医学的理解并没有如今这样透彻。
黎子墨扫过他们兄妹俩的脸,云眉一顿,问:“照颜尚书说法,是不是死后的尸体该进行集体焚烧,掩埋。”
现代人基本都是火化,为的也是这个。有传染病的病人当然是死后火化最好。免得野狗吃了尸体,又将疾病扩散出去。
花夕颜简单一言带过:“痢疾能传人和动物。”
在现代,痢疾又分为好几种。既然古代没有检验工具,分不清是哪种,一块做好消毒预防也不怕。
小太子爷一双小眸子,已是痴痴地望着自己娘了。感觉娘,好像比舅舅还厉害的样子。
“宫卿以为如何?”对于她突然表现出来的医学才华,因为知道她七年前不可能有,天子首先要谨慎。
因为检查市场,净化水源,焚烧尸体,这些命令一下,城里人难保不会起疑心。天子要考虑到民心,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社会暴乱。
宮相如这时与妹妹对了眼睛。从家兄眼里,花夕颜感受到明显的犹豫。
有必要吗?只是热痢。
花夕颜认为有必要。根据现代医学理论,不论病种病名,只要这种传染病,病例数达到一定的比例,可以断定为公众卫生危机,那么,政府必须出门控制。不然,等到真的发展到传染不可控制的地步,后果不堪设想。到那时候,不用朝廷和大夫说话,想必百姓内心都怕,人心惶惶,什么都听不进去,那时的社会恐慌才叫致命的。
“宫大人。”花夕颜与家兄商量,“据本官得到的消息,近日来,城内城外,病例数剧增,明显是个爆发的趋向,不同于往年的数据。若不先遏制住源头,恐怕再过几日,不可设想。”
宮相如听到她此话,仿佛心中一亮,犹豫的念头立马消失,回答天子:“圣上,臣以为颜尚书所言有理,可行。”
不用宮相如说,黎子墨在听到她后面的话,都在心头悄悄打了个寒噤。若不是她在这时提醒,道不定过了几日,这京城,不是被敌人攻破了,而是被一个痢疾给灭了。
事态趋于严重,天子不敢怠慢,马上召了几个近臣协商。
小太子爷作为大夫,想走到棚子里去看看病人。小木木一把拉住他:“你懂吗?”
“不怕。”黎东钰安慰弟弟。
“不行。我看你不懂。你先说说我娘说的话你听懂吗?”
未想弟弟如此紧张自己,小太子爷心头一股暖暖的流,又是有些哭笑不得地对小木木说:“娘说的话,我都听明白的。舅舅有教过,说是治疗此病,此病多是病从口入,主要是注意饮食洁净。”
哪知道,小木木听完他这话,鼻孔朝天翘起来:“就这样?”
难道还有其它的?
小太子爷从来不知道自己弟弟也是个小神医?
小木木开始说起自己自小在娘身边学到的:“要用布包着手,再干活,不要接触到人和牲畜的粪便,吐的东西等等。自己不注意,被传染的话,还怎么帮人治病?”
不要说小太子爷听完弟弟这话呆,那些,就近的大夫,听到两个小孩子在讨论痢疾,而且,说的都很在理,围了过来,都竖起耳朵听着,诧异这是哪儿来的两个小神医。
等花夕颜与自己家兄商量完,回头一看,见两个儿子已是头上戴了光环站在一群大夫之中。她大儿子也就算了,早就名扬天下。她小儿子?那个连三字经都背成如猪猪的?
宮相如摇头而笑:“真人不露相。”
说的是小木木。
小木木是讨厌念书,但是对娘说的话,尤其娘说的一些很有趣的话,平常其他人嘴巴里绝对都听不见的话,都是牢牢记在心上的。所以瞧这孩子能吃到积食,但是要犯痢疾,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