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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从昨天在太子宫回来以后,脑子里都糊里糊涂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的感觉。
宫里的人来报,说华嫔几日由于悲痛爱女,吃不进东西,让他进宫看看。七爷晚上没有在媳妇屋里睡,早上从书房起来后,胡乱洗了个脸,进宫里去了。
见到华嫔时,华嫔年纪有了,身体本是有些发福,现在几天没有吃东西以后,果然是瘦下去一截。
在七爷的劝说下,华嫔吃了一碗清淡的莲子羹,其它东西称实在吃不下去。
母子两人默默无声面对面坐了会儿。
华嫔先开了口,对七爷说:“你妹妹未下葬,这个头七怎么过,我还在想。”
“皇上和太后有没有安排?”七爷问。
华嫔摇摇头,自己其实也不敢问。
七爷想问,皇后是不是可以帮上忙。
华嫔更是摇头。现今的皇后是个不敢踏浑水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种,皇后出来表态的时候,一般都是玉清宫和福禄宫都表态了之后,等于孙氏是看万历爷和太后的脸色办事。其实这样也没有错,古代女子哪个不是这样,要看老公和婆婆脸色做事情。所以有句话叫做从媳妇熬成婆。太子一日没有登基,皇后一日没有真正熬成婆婆,都没有说话的权利。
七爷深深感到宫里是个泥潭,万事举步维艰,之前,没有什么事时他还不怎么觉得,因为他是个按部就班的,而且很听话的乖顺儿子,自己现在的王妃侧妃,全都是万历爷指定的,他只要顺万历爷说的去做就够了。倘若不是突然出了五公主这个事,他其实不会有这个闲心管太多。
多管闲事,是老八和老三这种有本事的。像太子,都很怕管。他七爷又何曾有这个能力去插手闲事。
“昨儿听说你去太子那了?”华嫔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七爷答:“太子邀请隶王和隶王妃吃个家常饭,我跟着去凑了个热闹,十弟跟着去了。”
“哦。”华嫔瞎应一声,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母子两人坐着,又是默默无声。
七爷心里想:头七。原来自己妹妹死了已经这么多天了,像做噩梦一样。五公主的音容笑貌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不知道是不是托梦想和他说什么,是说自己怎么冤死的吗?
“母亲,五公主的头七是哪日?”
听到这句话,华嫔抬起头,对他呆呆地看了下,两只眼仿佛是空洞的,说:“三天前。”
七爷感觉从头到脚一盆冷水洒了下去,周身打了个哆嗦。
华嫔叹了口气:“要不是昨天皇后突然提起,我自己都忘了。”
忘了,都忘了。这样重要的日子居然都忘了!七爷真的感觉自己的脑子是糊涂了的。
五公主的尸体放了这么多天没有安葬,不是早要发臭了吗?万历爷和太后能舍得?
屋子外走廊里传来一声,道:庄妃来了。
庄妃是带十六爷来春秀宫串门子的。可见今时今日的皇后孙氏,真是个人缘极好的人,与宫中的嫔妃都和睦相处,六宫看起来风平浪静,很是和谐。要不是李敏把一些事儿拆穿了的话。
华嫔和七爷急忙一块站了起来。
庄妃在前面踏进门里,见到华嫔不由绣帕掩着嘴角一笑:“我倒是忘了华嫔是在春秀宫里陪皇后。”
“姐姐怎么来了?”华嫔福了福身,依照规矩打了招呼。
庄妃没有答她这话,招收一挥,在门口虎头虎脑张拉脑袋的十六爷溜进了屋里。十六爷冲着七爷嘿嘿笑:“七哥,你果然在这儿。”
七爷平常很少见过十六,现在一见,这个十六的性子和十爷俨然南辕北辙,反而比较像古里古怪的老十一。
“坐吧,都坐吧。”庄妃对他们两个笑着说,“我这也不过是想着上回给皇后娘娘看的那个江南雾花娘子出来的新绣法,皇后看了说有兴趣,我这次又拿到了些雾花娘子的新作品,因此马上送过来给皇后过目。”
华嫔听她这样一说,才想起:“灯会一过,太后的寿辰也快到了。”
“是啊,在两个月之后。”
宫里肯定是把皇上以及太后的生日,看的比过年过节更重要。
一群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转了起来,似乎所有人一下子都忘了五公主还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不能入葬。
十六是个坐不住的孩子,在庄妃和后宫女子聊家常时,拉着老七说要去遛马。
见十六缠自己儿子缠的紧,华嫔心里头一个转念,对儿子说:“你平日与十六爷也很少一起玩。都是一家兄弟,趁这个机会,带十六爷到外面逛一圈。不是要十五了吗?市集应该也热闹了,你顺道看看有些什么好玩的,给十六看看。”对七爷说完以后,华嫔请示庄妃:“姐姐,你看妹妹这样安排妥当不?”
庄妃朗声而笑:“倘若七爷愿意带十六去逛一圈,那是再好不过了。平日里我怕他一个人贪玩,误了回宫的时辰挨皇上骂,不敢放他出宫。他是只差个兄弟能带他出去玩的。哪知道他那些兄弟一个个都比他大的多,不想和他玩。我这话说的绝对不是七爷。宫里都知道七爷是个耐心好性情的,七爷是公事繁忙,不能有闲空经常到华嫔这里坐坐。”
这话说到七爷脸上都红了。仔细数的话,庄妃这话里是三个批评。
第一个,说他不和十六玩,哪怕好性情,都学的其他兄弟样,看不起十六。
第二个,说的肯定是自己儿子十爷不好了,都不来看自己,也不看弟弟。而他这个老七,对此竟然没有劝着十爷点,这是第二桩罪,一样跟风的罪。
第三个,他老七还真的是很少到华嫔这里坐。明知道自己母亲住在春秀宫协助皇后处理六宫事务,是巴结东宫主子的好机会,居然也不常来。这样岂不是放任华嫔六神无主。言外之意说的是他老七表面上是不管闲事,实际上是见风使舵,没有个立场。
庄妃说话做事,都是有点铁娘子的风骨,铁铮铮的,也不怕说话把自己儿子得罪了。七爷终于明白,为什么十爷不想进宫看见庄妃,不是不想,是怕。
如果人家传闻是真的,说庄妃看儿媳妇禧王妃不顺眼要动手,七爷现在想想,这还真是庄妃能干出来的事。
七爷带十六走了出去以后,庄妃喊了声自己宫里的人:“小心看着七爷和十六爷。”
一群太监应着:“奴才遵旨。”
庄妃回头和华嫔眯了眼睛说:“也只有妹妹你敢叫老七带我这个儿子去玩。”
华嫔连说不敢,仿佛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闯出了什么祸。
庄妃磕了口茶,低声对她说:“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皇后娘娘昨日还让人与我说,叫我赶紧来看看你,怕你胡思乱想,想不开随五公主一块去了,我们这群姐妹可就全都得哭瞎眼了。”
听到这话,华嫔眼眶里似乎一热,低头忙道:“姐姐关心,此等恩情,妹妹怎么舍得离开?”
“行行行。有你这话。不过,你这话,最好还是亲自和皇后娘娘说一声。你再吃不下饭,皇后娘娘都跟着你一天吃不下饭了。”
华嫔若是一愣。
庄妃磕着磕着茶,像是无意中吐出一句:“你当初怀五公主时,要不是皇后娘娘为你保驾,你能平安让五公主出世吗?”
华嫔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抖了抖。庄妃见状,伸过去按住她的手背,说:“有什么事,都有我们呢。”
京师里的人遛马,都是到西门出去的赛马场。刚好,西门有个繁盛的市集,一排京师里有名的门店全都开在了西门,都是生意兴隆。像李敏从尚书府带出来的瑞祥轩布庄,身在其中。
早上,吃了早饭之后,李敏在小院子里溜达两圈,活动下手脚。
金毛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狗窝里溜了出来,趴在院子边上安静地看着她做操。
李敏回头,不经意才察觉金毛在那儿时,只觉得这狗的一双眼睛,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深。
金毛是纯种毛犬,按照现代犬类来分类的话,应该是正宗的金毛犬。周身金灿灿的黄毛,阳光一照,好像满身黄金甲的武士一样,看起来十分雄壮,也十分骇人。
看到她回头的金毛,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前爪,讨好地摇了摇扫把一样的大尾巴。那尾巴真是又长又大,好像狐狸一样的尾巴。
李敏突然又琢磨不清,难道金毛的母亲是狐狸种?
她与狗狗,一人一狗安静地对视时,朱隶负手一个人走了过来。昨晚怕惊扰到她休息,他昨晚一个人在书房里睡下了。知道她醒了以后,吃下了尤氏送来的早点,他心里何尝不是一样松口气。
李敏还不知道他已经来了。练武的人,想练就脚步如风并不难,鞋子踩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吸口气之后,重新振作,李敏继续修炼自己的那套太极拳。
打太极,是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一种极好的方式,相当于另一种运动。李敏学的这套太极拳,是从祖父那里学来的,据说是正宗的武当太极拳流传下来,有一百零八式,整套要打完,需半个时辰以上。
与瑜伽一样,练太极的时候,一样需要修炼者全神贯注于自身。伴随姿势的展开,李敏逐渐沉浸入了无我的境界,即是所谓的,自己与四周空气自然结为了一体,浑然不知自我。一招金师抱球纳气,一招老君推门吐气,金蛇回头运气,怀中抱月收气。目光铮铮,犹如新月,本是略为青白的脸色,不需一炷香过后,变为了圆润鲜红。
她身穿的是白色常服,手中抱秀拳,却也不似闺女家装模作样那种软绵绵的绣花拳头,举手挥足之间的招数,每一招都是有模有样,有理有据,指尖仿佛带了星光,挥划之间,犹如星光飘落。能听见四周的树叶飒飒声响,仿佛被她本身的气势所带动,伴随她袖管随风飘扬的那股风,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势。
仙人不过也如此。朱隶心中突然跳出了这个念头。
他身后站着的伏燕等带刀护卫,都已经看的傻眼。原来他们家的这位王妃,不止医术精湛,还会打拳?
只是,这个拳的招数实属鬼怪,是他们见都没有见过的。是什么拳?
“你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拳法吗?”朱隶一样也是从未见过,询问道。
伏燕摇头:“属下一样没有见过。莫非是王妃自创的?”
说起来,李敏自创的东西貌似很多,很多都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久而久之,也就都习以为常隶。在他们看来,他们王妃本身就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李敏打完最后一招,神清气爽,回头了,想和安静的观众金毛打声招呼时,才忽觉旁边不知道从何时起,站了这么多一排人。
把她都吓了一跳。
见人家都受惊了,伏燕急忙驱赶围观的人群:“去去去,都干自己的活儿去。”
朱隶一个人走上前,到了她跟前,右手高举,拂开落在她额前的几条刘海,轻声问:“一大早起来走动,不累吗?”
李敏低头,屈膝:“妾身给王爷请安。昨晚上,给王爷添麻烦了。”
“不麻烦。要说麻烦,本王这条腿,不也是给王妃添了麻烦。”
他们这对夫妇,如今变成是老弱病残的组合了吗?李敏听到他这句话时,还真的这样一想,不由从心底里感到一声笑意。笑归笑,心里却没有真正轻松过。
眼光打量过他的伤腿,伏燕应该是遵从她叮嘱,早上给他重新换过一次药了。
朱隶扫到她秀容上一道紧张的神情,道:“早上见夫人心情好,不如陪本王到市集里看看,如何?十五将近,市集里都是过节的东西,想必夫人也有兴趣。”
想到一到过节,府里肯定要操办东西,了解世情也有好处,李敏点了头:“劳烦王爷了。”
夫妻两人,便是骑着马,往西门去了。
伏燕给流月安上了马鞍,看起来很是不错,李敏骑在流月马背上,一开始并不敢轻举妄动。说是学过骑马,但是在现代那时候简陋的学习,肯定是不能比古代这些厉害的骑手们。后来才发现,这个流月,乖的不像话,乖到,好像身旁有什么大领导在巡视一样。
李敏就此还以为,那是因为有她老公在身边盯着她们的缘故。
朱隶听到她这话,不由发出一声低笑:“本王自认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流月性情火爆,当初,为了抓拿驯服它,十个马夫上去,才能把它围住。当年,它老公在世时都没有这个本事。放任天下,可能谁也没有这个本事。你看它这是臣服的姿态吗?”
流月步履端正,李敏也就误以为母马那是乖,现在一看,人家流月高昂着马头,根本不是臣服,是领军。李敏这才恍然大悟。乖有两种,一种是被教育后的乖,另一种是作为三好学生要当模范时的乖。
“王爷,它这是要当谁的模范?”看出了端倪的李敏,问老公。
其实这话不用多问,既然,流月放任天下谁都不轻易屈服,也就只剩下儿子需要它挂心了。
朱隶眼下骑的,正是流月的大儿子。
原来当母亲的都是这种心思。自然界万物都是一样的。马儿和人没有什么两样。李敏在心里悄悄叹气。
那时候,她是没有想到自己很快会做母亲,只想着,或许自己未来要当母亲的话,是不是如流月一样。
前头是市集了。朱隶先下了马。兰燕帮她抓住缰绳,朱隶走到马前,伸出手扶她下马。上马时犹如上楼梯,李敏其实觉得还好。下马的时候,怎么下,她却是有点忘了。一只脚踩住马镫,接着,是往地上纵身一跃。
其余人只见她裙衣飘飘,犹如仙女下凡风范跳下来时,全都只是心里一惊。果然,她这一跳,犹如惊险,因为怎么看她这个姿势都有点毫无准备像扑悬崖一样。话是这样说,老公站在旁边,伸出双臂轻松展开后把她一抱,搂住了。
李敏撞进他胸前时,感觉鼻梁都可能歪了,谁让他的胸肌好像铜墙铁壁一样,小声说:“我自己行。”
朱隶慢慢放开了她。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是出行前先乔装打扮过的了。李敏头顶上还戴了顶斗笠,斗笠帽檐上有四面垂纱可以遮住面容。乔装过,是生怕惊动了市集百姓引起围观。
老百姓认不出他们,是对于他们只有远观,没近距离看过他们,难以辨认。可是,熟悉他们的人,想看出他们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