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芜如期回到神宫,因要将旅途中事向太卜回报,又要补上落下的课业所以忙得团团转,没见茱萸也只以为她还在药堂帮忙,直到稍闲了些才向云兮问起,云兮便将刘媪那番说辞讲了一遍,蘼芜虽觉刘媪对茱萸实在坏,但想必给茱萸找好婆家应该是真——就算不喜欢茱萸,但刘媪爱财,家境殷实人家才给得起多些彩礼,思量了一番,蘼芜觉得对茱萸来说这也算时来运转,毕竟茱萸和他们不同,总不能在神宫做一辈子的杂役,终是要出去嫁人,到时年纪大了更不好寻好人家,如此甚好,这么一想,蘼芜替茱萸高兴起来,高兴到一半,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处境,没有高门背景,将来太卜不在谁还会庇护她呢?思及此心头不禁涌起淡淡的哀伤。
虽然为自己将来担忧,蘼芜还是真心为茱萸高兴,想送茱萸些贺礼,但身在神宫,平时都是黑色衣袍,胭脂水粉没有,首饰更是没有一件,她一时还真找不出能送的出的礼物,思量很久,蘼芜趁侍女不在从箱子底翻出个小小包裹,打开,是一条折得板正的襦裙,粉色的,绣着鹅黄和水蓝的蝴蝶与花朵,煞是可爱,蘼芜摩挲着光滑的布料,嘴唇不自觉抿起,很舍不得,但还是咬咬牙将包裹系好,虽然心爱,但这辈子大概没机会穿了,送茱萸吧,喜庆。
想要下山见茱萸这事儿蘼芜可不敢劳烦太卜大人恩准,也不想让大师兄为难,于是便想去磨好脾气的莫寒师兄,莫寒磨不过她答应偷偷带她下山,蘼芜把小包裹两手紧紧攥在身前,好在衣袖宽大瞧不出什么。
师兄妹二人到刘媪家时已是黄昏,正在烧饭的刘媪见蘼芜不请自来,紧张得手一抖将正要磕破的鸡蛋捏碎,蛋黄蛋清从指缝中淌下来,弄得满手都是,刘媪撩起围裙擦了一把就谄媚迎上前:“我说今天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人登门,莫公子,蘼……”
莫寒不耐烦听一个婆子絮叨打断她直言让茱萸出来,刘媪那张脸阴晴不定,带着防备,茱萸的声音从西边破烂的木板屋中传出:“蘼芜姑娘救我一命,你连让我当面道谢都不肯,传出去让人怎样讲你我没心肺?你放心,我不会跑了的。”
刘媪这才磨磨蹭蹭开了门,蘼芜迈进门去,她就立刻将门掩上,自己杵在外头不肯离开,莫寒也不搭理她到柴门外等着去了。
茱萸原本以为蘼芜是来寻她回去,连推脱之词都想好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因蘼芜的一声“恭喜”生生咽了回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蘼芜拉起她的手,声音低低的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大概是不怎么甘愿,但是你也知道,这里靠不住,山上也不能待一辈子,你总得找个依靠,我出去走了一趟,略微也知道,除了神宫子弟,大概这世上的女子都要走这一遭的,甘心不甘心……也别无他法,你明白吗?”
茱萸不明白,但她还是顺着蘼芜的意思点了点头,还安慰蘼芜不用替她担心,朱家家境殷实,人也勤劳本分,她没什么不满意的,蘼芜这才露出放心的笑,眼见房里越来越暗,茱萸便催蘼芜回去,她是知道神宫规矩的,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晚课,若非情况特殊所有弟子均不得缺席,蘼芜答应着走一边麻利的打开她一进门就放在膝上的小包裹,露出那件美丽的裙子,茱萸在镇子上见过姑娘们穿花裙子的,可没有哪一件有这么好看,那栩栩如生的花朵和蝴蝶,还有看一眼心情都愉快起来的粉嫩颜色,她敢说,方圆十里的女孩子们如果谁拥有这条裙子做梦都会笑醒的,茱萸看着裙子,眼睛里流露出自己所不知道的渴望。
茱萸喜欢这裙子,可她见蘼芜手指轻轻划过那振翅欲飞的蝴蝶便知这一定是蘼芜的心爱之物,不由得心里十分感动,她不过一届贫家女,能和神宫弟子蘼芜成为朋友已是莫大的福分,怎么能再夺人所好?是以,茱萸虽然喜欢却在蘼芜把裙子放到自己手上时又轻轻的推了回去,蘼芜又无声的推过来,如此几番,蘼芜蹙眉说道:“你再不收下我就生气了。”手上略用了力把裙子放到茱萸手里,不知是为了让茱萸收下还是狠心让自己放下。
两人都知道,今日一别,虽以后还是一个山上一个山下,这辈子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一肚子要互相叮嘱的话,四只手交握半晌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就默默坐着,听到刘媪在外头故意大声说着“杀鸡煮秫招待贵客”的鬼话蘼芜拍了拍茱萸的手。
“保重。”
两人异口同声,放了手,茱萸跑去开门送到柴门外,直到蘼芜和莫寒的身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