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骑我身上,我愿意当你马,一辈子给你当牛作马都愿意。”秦越依旧死死不撒手。
“给老娘滚蛋——”夏花怒极。
“就不滚——”秦越坚持到底,“你答应当我先生我就滚。”
“你这样我踹死你啊!”夏花威胁。
“来踹吧,用力的踹我吧!”秦越挺胸,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手里还不停的揉搓着夏花的衣角,两眼里充满着一种渴求的光芒。
夏花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平整的衣角皱成一团,无奈道:“好吧!”
秦越几乎不敢相信成功来的这般容易,唇往上一扯,露出胜利愉悦的神情,夏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角,秦越赶紧撤下手,还得意的看了秦岭一眼,将脸上的笑容堆到最好,复看向夏花朗生生的一句:“小花妹妹,你真好,谢——”
夏花掸一掸衣角抬腿就不客气的往秦越的脚上一踹,又用力碾压了两下,忿闷闷道:“踹完收工,秦越你可以走了。”
秦越几乎要欲哭无泪了,他就知道小花妹子向来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女子,她一向都是这样清冷冷的不爱搭理他,他哭丧着脸两眼满是失望的盯着她,又怯怯的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想再拉住夏花的衣角,可还是没勇气的收回了手,嗫嚅着唇带着哭腔道:“小花妹子,你这就样嫌弃我么?呜呜……”
他悲痛欲绝的哭坐在地上,两行眼泪哗哗的流,一双眼带着迷茫的凄痛,一字一句控诉道:“为什么,为什么,连小花妹子你都要嫌弃我,我知道我不如二哥,可我不是想改好么,小花妹子你怎么就不肯……”
“四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教你。”秦越蹲下身子,满眸真诚的看着他。
秦越瞄了他一眼道:“二哥,你整天忙的不见人影,哪里真的有空教我了,你不过是怕我跟小花妹子亲近罢了。”
秦岭怔了怔,却又不知再说什么,只有无奈的叹了一声。
秦越又哭道:“二哥,我知道你其实是真想待我好的,我的月钱都亏了你才没断,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做以前的自己,你告诉我小花妹子怎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又不是说要娶她,我只是求她当个先生而已,当个先生而已……”
说着,他颓丧的低下了头。
夏花深深一叹,半晌,从喉咙口里飘出一个凉凉的声音:“好吧!”
秦越一愣,回过神来,赶紧从地上跳起来,满是兴奋道:“小花妹子,你答应了,答应做我的先生了。”
夏花淡声:“只做先生,仅此而已。”
秦越就像一个孩子般兴奋的跳了起来,边跳边沿着田埂跑,边跑边欢呼。
夏花自言自语道:“真有这么高兴么?”
秦岭转头看了一眼夏花,喃喃自语:“若换作是我,也会这般高兴。”
他脸色微有些青白,眼睛里缺少了一丝神采,就连唇也是干干的,看着秦越跳跃的身影,其实他是极羡慕的,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像秦越这样赖着小花。
可他终不是秦越,他无法如秦越那般恣意的活着。
在田间劳作的大黄“哞——”的发出一声吼,不经意间三亩田已经耕完,周阿牛卸了犁具牵大黄牛去吃草,他默默抬头拿手遮眼看一看天空,已是日上正午,再转首看一看夏花,他微微一叹。
那里,一男一女。
男的风姿飘逸。
女的身姿纤楚。
恰是一对画上的璧人,而他不过是一个寻常穷农家的小子罢了,对夏花唯有仰望,不敢稍作他想。
只是人总是喜欢这山望着那山高,总以为别人活的比自己好,其实此时的周阿牛并不知道秦岭的想法,若有可能,秦岭甚至愿意放弃所有银钱和他换一个身份,只做一个普通的农夫,每日耕作劳累,累了倒头就睡。
至少,他可以睡个安稳觉。
至少,他可以拥有一双干净的手,可以抚一抚小花,哪怕是抚一抚她落下的影子也好。
他转头看她,他与她如此的近,近到伸手可及。
可却又是如此的遥远,远到遥不可及。
他和她之间始终存在一道无法推到的厚厚墙壁,那墙壁不是由砖头砌成,而是由心砌成,砌的密不透风。
此时,好多在田地里劳作的人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吃中饭了,三三两两的还有些人转头远远的瞧着夏花和秦家二少爷。
人们对于夏花总是带着一份好奇之心的,且不说夏花美貌无双,单说她后来买地种田还盖了五间大房,就足够让村里人对夏花刮目相看了。
尤其是农村许多妇人对夏花和秦家二爷的事更是意兴十足,寻常里端着饭碗出屋门吃饭的时候也能凑到一处谈论起来,总无非是夏花最终会力排众难成为秦二爷心尖尖上的人。就算做不了秦二少爷的正室少奶奶,至少也能做个得宠的小妾。
谁能见过秦家二爷肩挑稻草的样子,那可是个文气十足富贵十足温和十足的少爷,可偏偏秦家二爷就帮夏花家挑了稻草担子,不仅二爷帮挑,就连秦家那个不成器的狗剩少爷也是跟前跟后忙个不停。
村里的人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想法,夏花怕是要坐上秦家二爷大少奶奶的头把交椅了,有那想替夏花说亲事的妇人也灰了心肠再不敢提了。
夏花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素来只在意自己过的自在就行,她跟周阿牛定好再过两日去帮她家耕那十几亩刚买的田,秦岭还担心周阿牛一个人耕不过来,自己又帮夏花找了两个人一道耕田。
当然,这所有的人工钱自然该由夏花来付,关于这点,秦岭表示很无奈,小花总是喜欢跟他划清界线,算得清清楚楚,其实他不想的,半点也不想。
中午,夏花和苏九娘留了秦岭和秦越在家吃饭,这让两个人非常的不开心,不仅是不开心,简直要气的呕血了。
一个是夏大壮,当他听到秦岭那醇厚的嗓音,他差点自戳耳膜,他最讨厌秦岭那副温和有礼,清越朗朗的声音,更讨厌秦岭看娘的那种倾慕的眼神,偏娘还待他很是温柔。
另一个就是夏平桂,当她看见秦岭帮夏花家挑来一担稻草,她差点瞪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最讨厌夏花那副骚狐狸勾引秦二爷的样子,更讨厌夏花对着秦岭笑的那双柔媚眼睛,偏秦岭眼里心里满是夏花。
素来水火不容的夏大壮和夏平桂,就此次事件对他们二人遭成的恶劣影响竟然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的一致性,委实罕有。
这一顿饭,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人僻如秦越,一吃三大碗,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得了一个先生,小花先生。
忧愁的人僻如夏大壮,一粒米也没吃下去,因为从今天开始,秦岭竟然首次上门来蹭饭了,他实在害怕有一就有二,日后他常常来蹭饭。
其余人等,僻如夏花和苏九娘,自然是无忧亦无喜,只是本着一颗感谢的心款待别人而已。
心情最复杂的要算秦岭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在他温和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支离破碎,红到发黑的心,他且喜且忧,只愿时间永远就停留在这一刻。
一桌子人,各有所想。
苏九娘透过这一顿饭倒发觉了秦岭的好处来,怪道人人都说秦家二爷好,果然是个有气度的正人君子,待人温和有礼,有礼有节不说,他竟然能在夏大壮瞪着要出血的眼神下将这份君子风度保存到最好,不管夏大壮如何对他表示不欢迎,也不管夏大壮如何有意无意跟他抢菜,他总能极有耐心,恰到好处的化解这些不愉快,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最平和的淡笑,那是一种处变不惊的气华。
苏九娘原本想说大壮两句,可大壮病的蓬头垢面全身无力,她也不忍说他了,只劝他赶紧去床上躺着息息去,无奈大壮傻虽傻,拧起来却不是一般的拧,就是不肯走。
只到最后,夏花发了话,大壮才气闷闷的肯回房,大壮刚站起身来,就见到夏望弟扶着夏鲁氏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小花姐姐,我刚刚才听人说你一早上都在田里,你可看到来弟了?”
“花丫头,来弟在不在你家?”夏鲁氏一双昏苍的老眼急出泪来。
夏花错愕道:“夏奶奶,望弟,这是怎么了,我今天根本没见到来弟啊!”
苏九娘连忙过来搀扶住夏鲁氏道:“夏婶子,你别急,赶紧先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一大早来弟闹着要去四方山找夏花玩,夏鲁氏又忙着田里的事根本没时间带来弟去,何况又怕来弟给夏花添麻烦就把来弟带在身边了,谁知夏鲁氏忙过头了,见来弟没在田地帮她捡散落下来的稻穗也没多在意,左不过是跑到别人家的田里玩去了。
到了中午,夏鲁氏捡了一大篮子稻穗儿,望弟来喊她回家吃中饭,结果可好,任是她们找遍了田野也没找到来弟,两人又赶紧返回家中哪里还有来弟的影儿,两人又急忙忙准备去四方山找,在半道上听人说夏花一早都在田里,根本没去四方山。
夏鲁氏慌了心神,就带着望弟找到夏花家来了,夏鲁氏一来老了,二来也实在不知来弟是什么时候没的,只支支唔唔的也说不清楚。
夏花一听,直觉就有种不大好的感觉,不过也没把事情想的那样严重,毕竟就算来弟自己去了四方山脚,那里也有工人和做饭的婆婆,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怕只怕来弟的失踪另有原因就麻烦了。
……
天空云层翻滚,与先前的艳阳高照迥乎相异。
秋风随着云层涌动也开始变得凛冽,打在脸上有冷冷的刺痛感,站在四方山脚抬眸远眺,可见那群山已被云雾笼罩,树影森森,鸟鸣兽语,云雾浓重的地方,甚至连树影都瞧不见。
夏花无心欣赏这恍若仙境,色调浓淡相宜的景致,太阳早已躲进厚厚的云层,半点不想出来,整个山林间带着一种萧杀危险的美。
四方山脚众人四处寻找根本没见到来弟的半点人影,只有一个打杂的婆婆似乎看到有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路过离四方山脚不远的小山路上,当时她正在理菜也没太在意。
夏花一问那男人的形容,那婆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好像穿了一件灰不溜秋的厚外套,头上好像还戴着一顶狗头帽,至于脸面如何离的有些远她实在看不清。
夏花心中暗叫不好,虽然这婆子说不清楚,但就这形容打扮倒像夏平安,一大早的夏平安见到她跟见到鬼似的撒腿就溜了,不过是怕夏之荣死了,惹上杀亲爹的人命官司。
夏仲文老夫妻两个虽然痛心夏之荣受了重伤,生死难料,但一来夏平安是他们的嫡亲孙子,二来也不想家丑外扬也就把事情瞒了下去,更不准旁人叫嚷出来,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孔秀枝把夏平安放跑了。
夏平安本来就为了来弟上次在莴苣塘为她作证的事耿耿于怀,他这个人睚眦必报,若真是他拐了来弟,来弟定然凶多吉少,容不得她多想,山脚下找不到人,就要往山上找。
众人一起上山寻人,呼唤声声,半点没有回应。
山中突然刮起一阵白毛风,众人心里一惊,毕竟听闻这四方山上有猛虎伤人,有那些胆儿小的工人停滞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再不敢上山。
工头老赵头倒是胆大,怕夏花一个小姑娘上山寻人不安全,硬是要陪着,还有张德清找来的工人有两个也奋勇的一道上了山。
秦岭秦越亦护在夏花左右,夏大壮本来也要跟来,还没跟出门口就腿就软的走不动路,苏九娘只得在家照顾夏大壮,夏大壮卧在床上难以入睡,脑袋里越想越乱,不过,他实在也没想到来弟会遇着什么危险,根本不知道夏花此趟会与大虫相遇,否则就算爬到四方山,他要陪着娘。
夏鲁氏心突突的跳着,她人上了年纪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再加上心急如焚,还未上山已然瘫倒,望弟急的直哭,只恨刚路过家门口找爹一起寻人的时候,爹竟然骂她,还说死了一个赔钱货活该,她这心也灰冷了下来。
只是她再伤心也要找到小妹,安顿好奶奶她义无反顾的跟着夏花上了山。
越往山上走,雾越是浓,夏花却不想让众人再一起跟上山,毕竟那些人没有她那么好的视力和嗅觉,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她一个人顾不了这么多人反是累赘。
她正要力劝众人先下山,忽然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那血腥味道随着山风吹来越加浓郁,鼻尖更是缠绕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夏花循着味道不过走了五六米远处,雾气迷漫中依稀可见一只绣着虎头的暗红色小布鞋,鞋头只已破了一个大洞,夏花身子微微一抖,她认得这只鞋,就是来弟的。
她缓缓的走向那只鞋,鞋边是腥红的一滩血迹,还有一个惨不忍睹的残骸,头和四肢都已经没了,只留下一个被掏了内脏的还粘着此许血肉的空架子,架子上还挂着一缕撕破的衣裳,那衣服还是自己穿过的,后来送给来弟的,地上还有一串又小又细的银手镯。
跟过来的望弟一见,整个人瘫软下去,浑身颤抖,她甚至不敢再看那残骸,只敢伸出抖的厉害的手去捡那小银手镯,衣服碎片,以及残骸不远的破烂小鞋,凄厉的大哭一声:“来弟啊——”
银手镯,衣服碎片和小布鞋已被她如珍宝般的抱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惨景和哭声顿时让众人心里一凉,老赵头矍烁的眼也不由的沉落下来,眼里涌出一汪泪来,每个人都肃手而立,脸上带着沉痛的颜色。
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周围遍布着断裂的碎枝桠,夏望弟绝望痛苦的哭喊声惊声一阵飞鸟,一只乌鸦发出一两声悚人的叫声,山风往人身上一灌,不由的齐齐打了寒噤。
虽然从残留的尸骸夏花不能断定死的就是来弟,但来弟的东西散落在这里以可以佐证十之*,想起那个可怜巴巴总是穿又旧又破的小丫头最喜欢牵着她的衣角叫她夏花姐姐,想起她为这个可怜的小丫头梳头洗脸换衣服时温暖的时光,夏花情不自禁的就湿了眼眶。
“好一个可怜的女娃子。”众人纷纷摇头叹息。
“呜呜……”秦越眼中竟跟着蓄了一大包眼泪出来,拉着夏花的衣角着那残骸道,“小花先生,好好的一个人真的就这么没了么?”
秦岭面色悲戚的看着来弟的尸骸,心底虽也是悚然一惊,却也是习惯了,什么样的死人他没见过,如今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可是终究他心底还是悲伤而哀悯的。
“夏花姑娘,如今人已寻到,赶紧收拾好这小女娃的尸骸下山葬了吧!”老赵头声音沉痛。
“是啊,听说这山上有吊睛白额大虫,这孩子必是遇着了,好生可惜。”有又人叹道。
“既然人已寻到那赶紧下山吧,遇这会子跳出个大虫来可就不好了。”有人看着残骸心里难免胆寒。
夏花微微点头,又蹲下身子细看那残骸,一阵风吹过,吹来几缕白毛,白毛粘在那血肉模样的残骸上,夏花伸手拈过白毛放下鼻下细细一闻,脸色一变,是大白,是大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