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灯立在纱幔外,昏黄温柔的烛光覆满了薄纱外绰绰约约的身影,他可以依稀听见她的声音,一如寻常般恬淡而镇定。
“等天亮了,你记得去嘱咐厨房,做点养胃的甜羹”,屠春像是在低声向丫鬟交待着什么,片刻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影子缓缓地垂下来,淹没了纱幔的上方。
李重进头疼欲裂,身子软绵绵地使不上一丝力气,他生不出说话的欲望,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烈酒犹如蚀骨的毒药,将包裹在他心脏外面的硬壳侵蚀融化。白日里的狂喜与放纵像是飘散在风中的云,在夜晚化为湿漉漉的雨水,他忽然感到由衷的软弱和忧伤,很希望对面的女子能够俯下身来,拥抱他,亲吻他,说些爱人之间应有的话,哪怕虚情假意都好。
但纱幔外的身影是冷静的,居高临下的,在李重进的印象中,她是个贤惠端庄的妻子,永远不会责怪质问他。
池子中的莲花开得正好,被昨夜的狂风骤雨吹打得歪歪斜斜的,今日见了阳光,又似残妆美人重画粉黛,粉色白色的花浮在含露的碧玉盘子上,越发娇美清艳。
卫瑛坐在凉亭里赏花,花是好花,可惜时节一过,马上便要败了。有时候,人还不如这一时一季的花,花败了,至少会有赏花人叹息,而人消无声息地没了,谁会为她难过?
她自顾自地沉默了许久,然后淡淡地扫了一眼李重进派人送来的匣子,“他倒是心急,只怕连我的棺材都准备好了。”
昨天李重进毫无预兆地发难,等到卫瑛得到消息,坊间已经有了传闻,说景王府的李王妃忽染重病,卧床不起,连娘家出了天大的事都顾不得了,说来李家那位大公子也真是可怜,娶了个悍妇,平白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终于狠下心想要杀妻,居然被自己岳父逮了个正着,好巧不巧,能替他撑腰的姐姐还在这紧要关头病了。
这个时候,卫瑛的院子外早已有了几个面生的守卫,那位给她传消息的下人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此情此况,她心中未尝没有过预计,自从到了帝都后,李重进就在不动声色地架空她手里的部分生意,卫瑛隐有觉察,但她的身子实在撑不住了,实际上,若不是有几味狠药吊着命,她早就死在吴郡了。
她无力再继续进行漫长且艰巨的经营,只能默许李重进的妄为。毕竟,想要除掉李如茵,只能靠这把淬毒的刀了,哪怕刀刃太锋利,会割到自己。
送匣子的是个精干青年,算得上是李重进身边一个得力的手下了,他本以为这趟是个轻松差事,没想到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女人不带情绪的一句话,居然能让他心生怯意。
于是青年自动润色了主子让自己带过来的话,即便如此,隔着他磕磕巴巴的声音,对方话中那种刻骨的凉薄无情之意还是跃然而出。
“公子说了,卫夫人您用虎狼之药吊命,委实太过辛苦了,如今大事已成,他派属下送上……一柄匕首,一段白绫,一瓶丹药……”
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恐惧,青年终于将这句话说完了,“任卫夫人选用。”
卫瑛命不久矣,青年也是知道的,事实上,他曾经鼓起勇气问过自己的主人,为何非要为难一个将死之人,如果让那位知道了,恐怕……
“我急着动手,”年轻的公子微微一笑,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声音清雅如浸在月色下的泉水,语气亦是轻轻柔柔的,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谁能相信这般俊美的翩翩公子,会说出如此凉薄可恨的话。
“就是为了让她不得好死啊。”
穿过一扇描金雕花屏风,管家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朝书案后的人恭谨地行了个礼,“公子,您有事找我?”
管家心里头有些纳闷,听说大半夜里公子大醉归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能让他一大早醒来,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叫过来。
李重进没有抬头,他气色不太好,眼睛却格外的亮,身上仿佛洋溢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我定了一口金丝楠木棺材,你派人去取回来。”
管家吓了一跳,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看公子的神情,却不似说笑。他是个稳重的人,对李重进也颇为忠心,知道有些事是不该自己过问的,只需照办即可
“等等,”管家领了命,正欲出去,这时李重进突然隐约想起了什么,从身后叫住了他,“我还有一件事交待给你。”
“春儿身边有个丫鬟,嘴角边有颗黑痣,十六七岁年龄……”
管家听开头,还以为是公子看上了哪个丫头,谁想到李重进话锋一转,是这样嘱咐的,“你把她打发出去吧,倘若春儿问起来,就说是那丫头家人有病,自请离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