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斗瓷开始。沈老板先接手了一片墨绿色的瓷片。只见瓷片外壁,刻划一道阴线弦纹。阴线内积釉而成墨绿色。碗内底中心积釉厚重。可以明显看出积釉处成斜坡状,一侧厚一侧薄。这表面东西出自依山而建的斜坡式窑。再看瓷片内壁,烧结瓷化程度很高。露出一点未上釉的部分,色泽呈浅淡的土黄色。
斜坡式窑口,阴线,绿釉。他有数了:“南宋,吉州窑绿釉印花碗。”
白汐点了点头。也上手了一片碎瓷。这是一件瓷器的颈部部分。可以看出,整器是短颈,丰肩,肩下削瘦至足。颜色呈现出正宗的康熙豇豆红。于是不假思索道:“康熙豇豆红釉柳叶瓶,柳叶瓶又被称为美人肩。肯定是御窑厂出的。”
“不错。”沈老板又上手了一片:“清代,洒蓝描金如意耳蒜头瓶。蒜头瓶只有明代两代的景德镇御窑厂出。”
“清乾隆矾红彩藏草瓶。这种藏草瓶,一般是西藏僧侣用于插草供佛的特别器皿。又名甘露瓶。产地也是景德镇御窑厂。”
“明代,成化窑,青花点彩高士杯。”
“清康熙,素三彩,斗笠碗。御窑厂。”
……斗瓷的气氛越来越激烈。白汐和这沈老板不分上下。围观的人群也越来越很多。还有人笑道:“今儿,沈老板终于碰上个厉害的角色了。”“这小姑娘厉害啊!刚才那藏草瓶,就剩下一个底胎了。她愣是给摸了出来。”“老喽,不如这些年轻人了。”“看来,沈老板要拿这一只钧窑窑变后期加,还有点玄乎。”
三个小时后。战局已经杀入白热化。因为气氛太好,将近数千人来围观。直接带动了这家瓷器店的消费。店主便乐呵呵地买了两份kfc给他们吃。于是白汐一边啃着牛肉汉堡,一边鉴定。她今儿也算是碰见真正的硬茬子了。
要说,从前她就是太一览众山小了。现在才知道会当凌绝顶,顶上的人,或许不止自己一个。嗯……她也没跟谢文湛斗过。
沈老板倒也津津有味,杀得乐此不疲。要说,和行家过招。就是个爽快,利落,精彩,刺激。这姑娘的眼力劲,他也算看出来了。全国都排的上位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神仙。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个姓白的。
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一共鉴定了将近两百多片碎瓷了。
负责从御窑厂那边捞碎片的工人,也凑过来看了。他们平日里头,挖河道,挖窑址。清理出来的历朝历代景德镇御窑厂的碎片,数不胜数。都是当垃圾,论斤卖给这些古玩店拿去做标本的。没想到,每一片都这么有来历。
到了十点的时候。人群开始陆陆续续散去了。还有人说:“老王,你用个手机录下来。明天早上我再来看看,他们分出胜负了没有。”
“我看,到后天都玄。”
“宋代五大窑口,除了汝窑,其余窑口的碎片,他们都摸过了吧!”
“这白小姐,将来不得了的人物啊。长得还挺漂亮的。”
正嚷嚷着,沈老板鉴定到一件五彩开光的棒槌瓶。陷入了沉默。白汐明白,沈老板沉默的是,这到底是康熙还是雍正年制的。别看就是一前一后两个皇帝。这棒槌瓶的叫法就不一样了。康熙朝的叫做硬棒槌瓶。雍正的叫软棒槌瓶。而这一件御窑厂挖出来的棒槌瓶碎片,还只有底部和侧面一小片。这就更不好鉴定了。
当然,她通过通灵之术,已经知道了年代。就看这沈老板……
“康熙,硬棒槌瓶。”沈老板忽然开口道。
白汐咬了咬牙。沈老板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说对了。
于是,白汐又从箩筐里面拿出一片瓷器。嗯……是一片小钧窑。只有拇指大,连着一点点底部的圆口。钧窑,这也没什么。景德镇是御窑厂所在地。各个窑口的瓷器碎片,多了去了。
但是,这一片钧窑,上手之后,她却感觉特别亲切。这么说吧……她也是钧窑的窑工。这好像……就是她活着的那些年做的东西。
钧窑碎片忽然开口了:“我记得你身上的气息。是你造的我,对吗?”
白汐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是一件钧窑的鼓钉洗……后来,我在明代的时候碎了。被下令深深埋入土地里头。”
鼓钉洗是吗?她从十岁上头,就做过鼓钉洗了……还在发呆中,沈老板提醒她了:“白小姐,还有一分钟。”
对了,鉴定时限为五分钟。她不小心听了四分钟的故事。赶紧转回注意力,先看了下颜色,是钧窑当中的葱翠青。胎很厚。符合鼓钉洗的造型。蚯蚓走泥纹也没错。于是道:“宋代,钧窑,葱翠青鼓钉洗。”
沉默。沉默了十秒。
然后,沈老板告诉她:“不对。东西不是鼓钉洗,是海棠式花盆托。鼓钉洗的下缘圆口,不会有釉色散瘀的现象。”
“……”白汐低下头,手中的一小块钧窑碎片,坏笑了下:“开了个玩笑。我的确不是鼓钉洗。没想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记得个鬼啊!她死了一千年了!要是它不开口,自己就是看个两分钟,也能注意到散瘀啊!鼓钉洗的釉料,不可能出现底部散瘀的啊!她不靠通灵,也能鉴定出来的。却被东西本身的灵,给活生生误导了……欲哭无泪。
而周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还有人吹了个口哨:“恭喜沈老板!”“沈老板,这一回你赚大了啊!”“下次沈老板要请客!”
沈老板笑了笑。没说什么,将她的那一只钧窑天青釉海棠红莲花碗拿走了。最后道了句:“承让。”
于是,这一个晚上,白汐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着。她是个死要面子,自尊心很强的妖怪。虽然知道谢文湛能帮自己要回来那一只碗。但打电话给谢文湛说,我打眼了,把莲花碗给输了……男人不鄙视她,也会笑话她。
那真的比杀了她还难受。
所以,她在思考,怎么拿回来……好烦啊!
另一方面。那沈老板回到家之后,把玩了下“战利品。”钧窑后期加。海棠红绚丽多姿。云蒸霞蔚,简直令人目不暇接。更绝的是,宋代和民国的窑变,连到了一处。无论从釉料,火候,还是窑变本身的深浅来看,都完美无瑕。
难怪,这一只碗会让那么多人走眼。也只有他的那位天才师弟,才有这个眼力劲辨认出来吧…想到这里。沈老板打了个电话。
“喂?谢老弟。”沈老板人往沙发上一躺,把莲花碗放在掌心上。摩挲不已。
“沈师兄?”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忙,然而他还是彬彬有礼。清润的嗓音很有磁性:“你好久不打电话过来了。”
沈老板笑了:“你是谢家的大少爷,我们这种闲人,怎么敢天天叨扰你。”顿了顿,又问道:“从南京回上海了?”
“上个星期回来的。”
“师父他老人家在哪里?身体还好吗?”
“爸他去了北京,参加人大代表会议。身体老样子,思思陪着去了。”
“嗯。”沈老板把碗搁在了桌子上:“你前年不是建了一所程璋纪念馆吗?我今天得到一件程璋的钧窑后期加,东西我已经看过了。是真的。而且是你从前鉴定的那只钧窑窑变程璋后期加。我可以捐献给你的纪念馆。”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良久,谢文湛的声音都变了:“你怎么拿到的?!”
“嗯……今天和一位姓白的小姐斗瓷……”沈老板把他的经历讲了出来。最后笑道:“那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走了神。愣是把最后一件钧窑的碎片看错了。”
再沉默,沉默完毕之后。谢文湛深吸了一口气。下了个决定:“师兄,东西不用捐了。算是卖我一个人情。你想个法子,输给她。不要告诉她你认识我。”
“嗯?为什么?”
谢文湛笑道:“那位白小姐,是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