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叫山,你怕了吗?”侯今春目光之间,多有鄙夷与质疑,“你今天不说出你私藏的红椿木在哪里,我侯今春就是拼上这一百来斤,也要与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哈……”陈叫山仰天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好吧,侯帮主,既然你这么说,我陈叫山不想再辩解什么了……”陈叫山收了笑容,仰首望天,“我陈叫山吃着卢家的饭,穿着卢家的衣,用着卢家的东西,使着卢家的钱,只有我陈叫山对不住卢家,卢家没有对不住我一分一毫!当今乱世,又遭遇年馑,恰是我这等勇莽之人,逞武扬威之际会,借着取湫,扬我陈叫山之名,出我陈叫山之风头……”
夫人所站的位置,正好在陈叫山背后,虽只可望见陈叫山的背影,看不见陈叫山的表情,但陈叫山的话语,犹然听清,句句在耳。夫人仰头看向天去,眼睛中亮亮一片,泪水聚汇着,凝然于晶亮,几欲滚跌出眼眶……夫人怅然吁出一气,吸了吸鼻子,鼻子动了动,眉头凝皱之间,所有凝于眼眶中的泪水,似乎又被瞬间逼回,再无踪影……
禾巧站在夫人身侧,眼光一直拴系在陈叫山傲峰屹立般的双肩上,尽管一侧肩头,缠着纱布。禾巧的刘海儿弯弯着,形成柔弧一般,丝丝细密,中路被风轻轻拨开一缝,刘海儿下的秀眸,盈盈成水,她将下唇朝一侧斜去,以牙齿咬了,仿佛以这样的方式,控制着情绪,控制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心纠结,便为波澜涟漪,亦不至倾泻而出……
侯今春依旧手握枪管,陈叫山却慢慢地将手松开了,单臂向下垂落,手枪便被侯今春独自握在了指间……
“你要问我红椿木在哪里?我现在告诉你……”陈叫山脸上笑容尽失,两眉对聚成“川”字,目光中,表情里,皆为悲壮与苍茫,将垂下的手臂又缓缓抬起,五指叉开,重重拍抚在胸口上,“在这里在我心里……”
“红椿木在我心里,卢家大船帮之安危在我心里,卢家如山之恩情在我心里,年馑日月里所有为老天爷不下雨而心焦的人,都在我心里……现在,年馑要过去了,凌江涨潮了,来年船帮要跑船运货了,兄弟们要忙起来了,大家要过上好日子了,能吃饱饭了,可是,船在哪里?船都被劈了,成了一堆堆的木头片片,当柴火烧了,当废物扔了……船户们为什么要劈船?不要自己的吃饭家了么?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么?都不是这是别有用心的奸诈小人,在为卢家设局,在为船帮设局,先以小钱收买人心,给予人们生存下去的希望,怂恿船户们将船劈了,再暗中将各处的红椿木偷偷砍伐光,逼得来年船帮无船可用,逼得船户们将来望水兴叹,到哪里去寻后悔药?是的,老天爷不给我们希望,我们不信天,我们却要信命,命是什么?命首先是活下来,不被饿死,命都保不住了,还能信什么?”
陈叫山不顾箭伤之疼痛,左手在胸膛上狠劲地拍着,拍得啪啪直响,震得右肩裹缠的纱布伸缩抖颤着,“红椿木就在我心里,我现在恨不能杀尽天下所有奸诈小人,找到那些红椿木,给船帮以便利……可是,我现在反倒成了恶人,反倒成了奸诈小人……我陈叫山蒙冤受辱,甚至以死昭志,也死不足惜,而可悲可叹的是,让背后的奸诈小人们,看我卢家内部,手足相残,纷纷乱乱,暗自窃笑……这怎不叫人心寒?”
“队长,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常海明忽然大吼一声,“既然这里容不下我们,不相信我们,处处看我们不顺眼,不如我们回太极湾,去过那太太平平,痛痛快快的日子,生死兄弟,大仁大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还不强过这猜忌算计,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