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叫山只是一上手,板车呼呼地上了缓坡,船工们擦擦汗水,冲陈叫山憨笑着,黝黑的脸庞,愈发衬出牙齿的白。
陈叫山便坐在河堤的开阔处,同修堤加坎的船工们聊了起来……
“陈队长,你现在是乐州城的大英雄啊!你给我们说说,取湫路上,遭那么多罪,到底值当不值当哩?”
“这狗日的天,娘们的心一样,深着哩,谁晓得到底啥时候才能下雨……”
“陈队长,真是谭师爷他们说的那样么:倘若取回来的湫水被晒干,老天爷还不下雨,那就预示这一年都下不了雨了?”
船工们坐在陈叫山周围,你一言,我一语,问题问得又多又杂又怪,陈叫山便笑着,想着,逐个地给他们回答、解释……
聊过一阵,陈叫山觉着口渴,有船工便将茶垢近于酱黑的茶碗递过来,陈叫山接过茶碗,搭上嘴巴就喝,一气将一大碗茶水喝净了。
“陈队长,你真是越英雄越凡人啊……跟我们这些船帮兄弟,聊得这活络,瞧得上我们这些下苦力的……”
“哎呀,陈队长,骆帮主和侯帮主,要像你这样多好嘞……”
“是啊,侯帮主太凶,骆帮主呢,又闷了些。陈队长你人实在,没架子,还爱跟我们说话……难怪卫队兄弟们说,跟着陈队长,干啥都来劲哩,嘿嘿……”
陈叫山又喝了一碗茶水,用衣角擦擦嘴巴,忽转头问船工们,“听人说,今年好多船户把船都劈了……我就闹不明白:这是图啥么?兄弟们都靠这个吃饭哩,船都劈了,来年再跑货,咋整呢?”
“唉……”一位年长一些的老船工,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凌江水,“起初没人愿意劈船呀……都想着,再挺挺,再挺挺,挺过一阵子,老天爷就下雨了,可这一闹,闹了几月过去,啥都没指望,家里揭不开锅了!再来江边一看,就这瘦势,怕是一年半载也起不来水喽,老天爷见邪了,把船户往死里逼啊……问侯帮主,啥时候再开航,侯帮主说不知道,兴许猴年马月吧!问骆帮主,啥时候有货拉,骆帮主说等下雨,下雨了,啥都好了,可这鬼雨啥时候才见面呀?”
“有些船户家里饿死了人,穷得啥都没了,总要安埋人么,总要弄棺材么,就把船给劈了……”老船工说了一阵,眼中潮润一片,不想说了,另一位年轻一些的船工,便接着说了起来,“再后来,有人熬不住,去问卢家借粮,魏伙头那人心善,给借了,一人去了,好些人都去,人家就没法借了……侯帮主晓得了这事儿,急了,挨家挨户训骂人,说谁要再去卢家大院借粮,丢人现眼,就把谁的船收了,赶出船帮哩……有些船户就气大了,******的,老子不靠船了,不要船了,索性就把船劈了……”
听到这里,陈叫山便又问,“后来,侯帮主不是去劝过那些劈船的船户么?”
“劝个屁!越劝越铳火,火越大,越劈船……”另一位船工说,“侯帮主那人不会说话,巷道里赶猪,直来直去,他见散船劈的越来越多,事情不好弄,非但不好好地劝说,还威胁人哩……陈队长,你说说,你评评理,饿得都快死了,谁还怕谁呀?谁还在乎你威胁?”
“是啊,侯帮主见硬的不行,他自己又不会来软的,便请谭师爷出面去劝……”又一位船工接了话,“谭师爷会说话,船户也给谭师爷面子,暂时就没人劈船了……可是,就在你们卫队取湫那阵子里,不知道是啥原因,好多船户又开始劈船了……”
“都他娘的闲得球疼哩,还不干活?”众人正聊着,猛听身后一声大喝,陈叫山回头一看,却见侯今春正凶神恶煞地站在后面……</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