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叫山捧着大瓷碗,嘴唇搭在碗沿上,慢慢上推,仰头,抬臂,腮帮一阵鼓,喉结一阵动,将满满一大碗酒,点滴不洒,喝了个干干净净!
十个兄弟中,三旺最不擅饮酒,看着这一大碗酒,眉头紧皱,但知如今这情形,一碗酒喝下,便是当场醉死,也且喝了再说,死便死,活且活……陈叫山朝三旺看去,冲他眨眼一笑,三旺心领神会,再不怯怯,敞开喉咙,也将一大碗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点滴不洒!
“方老板,感谢好酒!”陈叫山一带头,十个兄弟,也齐声高喊,“方老板,感谢好酒——”
走在街上,面瓜对陈叫山说,“队长,我说的没错吧,你将俺该成我,多好!”众兄弟哈哈大笑,七庆辩解说,“咱队长不管咋说话,都威武神气哩……”
走到校场坝时,陈叫山又看见了麻杆男人和胖女人,一家六口,正在街边搭建窝棚小家:麻杆男人拿着一块石头,一下下地朝地下砸着木橛子,胖女人则手里绕着一圈线绳,脸上带着笑意,两个小女娃娃,从地上拣来一些树叶,逗着小男娃玩耍,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不远处抱来一块大石头,憋得满脸通红,刚走几步,一下摔倒,手指头被石头砸得鲜血淋淋……
众兄弟急忙赶过去,帮着他们搭建窝棚小家。陈叫山从胖女人手中接过一块棉布,替小姑娘包扎好手指,见她尽管疼,却仍是一脸坚强,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问她,“小妹妹,几岁了?叫啥名?”小姑娘说,“我叫树萤,树木的树,萤火虫的萤……我今儿刚满十三岁……”然后,转头问胖女人,“娘,今儿是不是我生日哩?”胖女人正从褡裢里,为小男娃找鞋袜,便说,“死女子,肚子都糊弄不住了,还记啥生日?”树萤便笑了,“娘,我知道哩,我就是问问,是不是今儿啊?”胖女人便一连说了好几个“是”,低头忙乎着……
“树萤,你识字么?”陈叫山用一截树枝,在地上写了“树萤”两个字,问树萤认不认识。树萤忘记了手指的疼痛,笑得似一串银铃迎风,“我当然认得我名字……我还认识好多字呢……嗯,金木水火土,赵钱孙李周……好多好多!”然后,将嘴巴凑近陈叫山耳朵,尽量压低声音,悄悄说,“我爹不让我念书,我就趁着寻猪草的时候,蹲在私塾后面的茅房里,偷偷地听,我娘几次发现了,以为我偷懒,说我是懒牛懒马屎尿多,哈哈哈哈……可我就是想识字,私塾先生说,不识字,啥都干不成!我长大了,要认遍天下所有的字,洋人的字,我也要认全哩……”
白天一天,无甚大事,入夜,陈叫山让其余兄弟都睡觉,领着饶家三兄弟,在城中四处巡游……
亥时之尾,子时之初,饶家三兄弟个个眼皮打架,鹏天甚至边走路边打瞌睡,竟一头撞在了树上,鹏云为了不让自己瞌睡,居然从吴氏那里借来一枚钢针,一下下地戳自己屁股,鹏飞尽管没有两个弟弟那般困,但和陈叫山说话时,也常是哈欠连天……
陈叫山见他们三兄弟,实在熬不住,便让他们回去睡觉了。
陈叫山一个人沿着城墙,走小西门、大西门,再到南门、大东门、小东门……至丑时,实在坚持不住,靠在小东门的城门洞子里,抄着两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天光渐亮,陈叫山被城墙上的麻雀叫声吵醒,站起身来,打了一套“卯安拳”,活络了一下全身筋骨,迈步朝回走去。
走至校场坝,麻杆男人忽然跑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了陈叫山身前,抱住陈叫山两腿,痛哭流涕,“陈队长,陈队长……我家树萤不见了,我找一圈了,找不着哇……陈队长,你要帮帮我,帮我找到我家树萤啊,求求你了!陈队长,我……我给你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