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叫山见黑犬极凶,犬牙狰狞,粉红色的长舌,几乎快要搭到自己面门之上,眼见躲也躲不过,避也避不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头朝下一低,猛地朝前一顶,结结实实地顶在了黑犬嘴巴上!
黑犬被陈叫山这一顶,一个后仰翻,重重跌在了地上。这一下,彻底激怒了黑犬,不顾陈叫山的连踢带打,直直朝前闯去,狠劲一口,死死咬住陈叫山的小腿,任陈叫山左摆右晃,拳打手抓,硬是不松口,陈叫山的小腿被咬得疼入骨内!
连日奔波,腹中饥饿的陈叫山,与黑犬一番激斗,此时感觉浑身的力气,好像总也使不出来!情急之下,索性躺倒在地,双臂死死箍缠住黑犬的脖子,一条腿狠命夹住黑犬身子,并张开嘴巴,在黑犬身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黑犬疼得松了口,陈叫山却用尽全身气力,紧紧箍着黑犬脖子,毫不松劲,越箍越紧!黑犬“呜呜”乱叫,嘴巴被箍得变了形,上嘴下嘴两相错交,粉红色的长舌无力地搭垂着,叫声愈来愈低,近乎哀鸣,后腿几欲蹬地逃离,却被陈叫山的双腿牢牢夹控,动弹不得。
陈叫山抱着黑犬,在地上翻来滚去,滚过几番,渐渐停了下来。黑犬压在陈叫山身上,油光明亮的躯干,几乎将陈叫山全然覆盖住了。
人犬绞缠,难分难解,这一幕令所见之人,皆是惊愕不已,呆滞而无措。
陈叫山的两手两腿都松开了,却再不见黑犬挣扎,像一张软塌塌的毛皮毯子,静静地搭在陈叫山身上。算命老汉捂着脑袋,走过来,壮着胆子,在黑犬脊背上轻拍了一下,见毫无反应,用手一拨,黑犬双眼紧闭,脖子软兮兮地耷拉着,死了……
“后生,后生……”算命老汉见陈叫山躺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不动,连忙轻唤,伸手探探陈叫山鼻息,还好,气息虽弱,但游丝轻动,尙算匀和……
算命老汉顾不得自己的伤口了,将手从脑门上取下,右手并作横掌,轻按于陈叫山前额,左手张作虎口,下面四指,托着陈叫山下颚,大拇指则掐住陈叫山人中,右手轻轻抚按,左手微微下掐……
大黑犬瘫软在一边,阳光下照,从一处看去,毛皮黯然,从另一处看去,却是光亮刺眼,使人疑心这是个从天而降的妖魔一般。不远处,有几人窃窃私语,过一阵,全都腾地站立起来,高吼一声:“吃狗肉,吃狗肉喽——”
这一声喊叫,又似蚂蚁窝里投下一石子,众人顿时朝这边涌来,其情其景,相较之前抢米时,更为壮观。有几人边走边挽袖子,甚至在身上摸索,寻找着可以杀狗剥皮的称手家伙……
“呯——“一声尖锐的枪声,在这个死气沉沉,静静寂寂的清晨,听来尤为刺耳!枪声自卢府大院传出,越青砖高墙,沿笔直窄仄的巷道,声波传荡,环环传递,生生送进每个人的耳膜之中,如一只锐利的钩子,钩挂住人们的神经,若一粒催魂的丸药,迷怔住了人们的感觉。那些扬言要吃狗肉的人,瞬间被施了定身法,泥塑木雕般,再难迈出半步。
在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茫然无顾时,陈叫山却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声枪响,在他听来,遥远得似如万古传来,切近得又如枪口对着他的耳朵抠动的扳机。
陈叫山自小跟随父亲打猎,父亲装的火铳子,笨重异常,枪膛里塞满钢豆子、石渣子、铁蒺藜,一枪打出,扑散出一大片,体大如野猪、狗熊者,灵巧如黄羊、麂子者,迅捷如麻兔、鹞子者,皆能一击而中。火铳子发出的声响,木木的,沉沉的,重重的,不脆,不亮,但一般人听见,常被震得眼冒金花,孩童们见着这大家伙,往往会下意识地将耳朵捂起来。可陈叫山不怕,一听见这声响,脑中立时想到的,是又有野味吃,乐不可支,喜不自禁哩。
父亲由此发现:陈叫山的胆子大于常人。
在山里打猎时,陈叫山将袖子挽得比父亲还英武,大步开路,大摇大摆。遇到夏天,林木繁茂,猎物躲藏其间,不易发现,便需要有人“叫山”——大吼大叫,咋咋呼呼地弄出些响动,逼得猎物现形,以便对之射击。陈叫山完成起此项工作,极为出色,浑然不惧,哪怕前方卧着一头猛虎,该喊照样喊,该吼还是吼。由此,父亲将他的官名,起作了“叫山”。
陈叫山刚从地上坐起来,便见一位留着中分头的男人,手拎一把盒子炮,领着七八个身穿黑绸衫、灯笼裤的彪形大汉,凶神恶煞,气势逼人地朝这边走来。
中分头男人走到黑犬跟前,将盒子炮朝腰带上一别,扑下身子,摸摸黑犬,确定黑犬已死,居然嚎啕大哭:“宅虎,宅虎啊,你死得好惨……”
“谁?谁杀了宅虎?”中分头男人带着哭腔,歇斯底里地吼着,环视众人,脸上淌着泪,却像要吃人的恶魔一般!
众人纷纷看向陈叫山。
两个彪形大汉,将陈叫山从地上架起来,中分头男人甩开额前的长发,吸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拔出盒子炮,死死抵在陈叫山太阳穴上,“妈的,老子让你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