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显然又是王府密辛,他是外人,得按捺住。
李娘子跟刘嫂子也听见了动静,匆匆地从厨房出来,只看见张嬷嬷推着三公子离开的背影。
两人都来到霍老身旁,一叠声地问道:“霍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是啊,发生了什么事?”
霍老也是满心焦虑,吹着胡子道:“我怎么知道?隔得太远听不见!”
白翊岚也没听清楚,方嬷嬷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小。
不过他不像院中的另外三人,他想听只要直接过去就好了。
他的身形犹如惊鸿自隐蔽处掠过,比谢易行还快一步来到宁王太妃的院子里,找了个能听见里面动静的角落藏身了下来。
谢易行被张嬷嬷推着来到了祖母院子里,一进正厅就见宁王太妃拉着宝意的手。
见他进来,依偎在宁王太妃身边的少女就立刻望向了他。
谢易行见到宝意那一双兔子般的眼睛带着犹豫,又隐含激动地望着自己。
宁王太妃松开了宝意的手,推了推她说道:“还不快去见见你三哥。”
白翊岚在藏身处听到这句话,抱着剑的手臂顿时一僵。
他看着宝意站起身来,然后慢慢走到了谢易行面前。
方才在祖母面前,宝意才彻底地哭过一轮。
她以为自己已经将委屈悉数宣泄了出来,可现在一见到哥哥,她就感到自己的眼泪又要下来了。
除了宝意自己,没人知道她等到今天这一刻,忍受了多少委屈。
她在自己的亲哥身边这么久,受着哥哥的爱护,有好几次都差点脱口而出叫他“三哥”。
因为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都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宝意来到哥哥面前,她身上仍旧穿着丫鬟的衣裳,可是看着哥哥目光却可以不一样了。
多少次了,她想要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用妹妹的身份面对他。
谢易行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可自他的腿被诊断能好,这些情绪就像是渐渐回到了他身上。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少女。
宝意像是想要对他笑,可是嘴角才一牵,就先发出了一声哽咽。
谢易行看着她,想起她来到自己院中的那一天,仿佛也是这样,像是看到了庇佑。
“三……”宝意一开口,眼泪就再次涌了出来。
她抬手飞快地抹去了,望着哥哥,对他露出笑容,“三哥。”
谢易行抬手,宝意低头望着他的掌心,然后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拉住了她,看着她顺从地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宝意仰头望着他,谢易行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想要将这个妹妹细细地看清楚。
他从不觉得柔嘉亲切,总想着这是因为自小分离。
可没有想到却是这样。
宝意感到他的手指触碰到了自己的脸,听哥哥叫自己:“宝意?”
“哥哥……”宝意仰望着他,像是仰望着太阳,叫他,“哥哥……”
谢易行感到有温热的泪从指尖滑过,令他又想起她是如何来到自己身边。
然后在那个雨夜,又是如何差点被陈氏扯进柔嘉的院子。
他们兄妹,一个因为那场战乱而不能行走,一个则被人换走。
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妹妹的苦。
他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沙哑:“宝意,你受苦了。”
宁王太妃看着自己的孙儿跟孙女,从上首站起了身。
她来到了两个孩子面前,对孙子说:“是啊,你的妹妹受苦了。还是多亏了行儿你,你妹妹才能活下来。”
闻言,兄妹二人都一起抬头望向了祖母。
只听她说道:“如今祖母回来了,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你妹妹了。”
宁王太妃已经有了决断,没有要隐瞒宝意才是宁王府血脉的意思。
消息从她的院子里传了出去,立刻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庄子。
小厨房里,李娘子听到这事,惊得连锅铲都要扔了:“什么?宝意才是郡主?”
宝意才是真正的郡主?
天呐,她们小宝意?
刘嫂子更是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竟曾经跟郡主同桌吃饭,她甚至还吃过郡主做的饭!
她听李娘子在兴奋地念叨:“难怪了,难怪了!”
李娘子一直觉得宝意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摊上陈氏那样一个娘。
现在听到宝意是真的金枝玉叶,尽管意外,可是又觉得这才是应该的。
只有像王爷和王妃那样的好人,才能生出宝意这样的好孩子!
她再一想到那个雨夜陈氏在外面的表现,为这妇人的恶毒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陈氏这毒妇真是……真该打下十八层地狱,千刀万剐!”
可是现在……她们宝意的好日子要来了!
霍老心情复杂,他才要到手的孙女就这么飞了!
他就说那个老太太不对劲了,没想到不是谋夺着认干孙女,而是谋夺着要认亲孙女!
宁王府真正的金枝玉叶,如何可能跟他学这造假之道?他看好的传人也没了!
白翊岚的心情不止复杂,简直跌宕起伏。
谢易行跟宝意如今都还在宁王太妃的院子里,可他却第一次离开了谢易行身边,来到了长满梅树的后山上,在这里独自坐着。
最开始宝意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是个被欺负的小丫鬟。
她会吹南地的曲子,可怜的模样又令他动了恻隐之心,才找谢易行把她调到了院子里来。
看着她从容易受惊到渐渐变得安定开朗,白翊岚都还没想清楚自己心里对她到底是怎样的喜欢,她就成了郡主。
两人的身份差距陡然增大,他就算是这时候想明白也没用了。
谢易行坐在轮椅上,目光向外望去,也是想到了这件事。
本来白翊岚跟宝意,一个是他的影卫,一个是他的丫鬟,两个人在一起没问题。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宝意是他的妹妹,是宁王府的金枝玉叶,尤其还受了这么多的苦。
在把她认回来以后,他们的父母肯定不会让她嫁给一个影卫。
不过宝意眼下这样高兴,祖母也高兴,谢易行也就暂时将这事放在了一旁。
又两日,宁王世子回了京,洗去一身风尘之后便又立刻来了庄上,来接祖母回去。
一来就发现车驾已经准备就绪,所有人也都早早上了马车。
仿佛就在等着他来。
谢嘉诩还有些意外,王管事小跑上前来,对他说道:“世子,太妃心疼世子奔波,于是早早就命我等准备好了,让世子不必等。”
宁王太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道:“嘉诩来了?”
“祖母。”谢嘉诩对着宁王太妃所在的马车行礼,“孙儿恭迎祖母回府。”
“好。”宁王太妃说,“我们这便走吧。”
“是。”谢嘉诩应了一声,便翻身上了马,带着车队启程回府。
宁王府的车驾那日浩浩荡荡地离城,今日又浩浩荡荡地回来。
城里因着危机已经过去了,又渐渐恢复了生机。
城中百姓一看宁王府的车驾,自觉闪避到一旁看着他们经过,都听说这是宁王太妃回来了。
宁王太妃在五台山清修多年,这次回来,是宁王世子亲自去接。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件事……
天花要结束了。
车队进入了朱雀大街,宁王妃、谢临渊和谢柔嘉都穿戴隆重地出来迎接。
宁王正在朝中,无法在门口迎接。
谢嘉诩勒停了马,从上面下来,回到了宁王妃身边,同母亲与弟妹一起等祖母下马车。
柔嘉望着宁王太妃的马车,压下了心中的紧张。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宁王太妃一回来,就要将宝意认回来罢了。
这样想着,她垂下了眼睫,等着这位祖母现身。
马车停稳,张嬷嬷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在马车侧旁等着。
众人就见宁王太妃从掀开的帘中探出了身。
她穿着朝服,虽鬓发已白,但气色却好。
宁王妃一见婆婆这般有精神,首先松了一口气。
宁王太妃由张嬷嬷与王管事扶着下了马车,一落地首先看向了儿媳。
然后再看了两个孙子,最后看向柔嘉。
宁王妃脸上露出了笑容,刚要迎上来,就见宁王太妃又收回了目光。
她看着马车,对着车厢柔声道:“宝儿,下来吧。”
宁王妃一愣,想着马车里是还有谁?
柔嘉抬起了眼,右手在袖子的遮掩下一紧。
她是想过说宝意会认祖归宗,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顺着宁王太妃的话,马车帘子再次掀开。
这一次,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属于少女的手上戴着一枚玉镯。
那玉镯后的衣料再一露出来,同柔嘉身上穿着的这件一模一样。
任谁一看都知道,这即将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穿的是郡主的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