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明白,作为徐兴国那种人为什么拼死拼活都要穿上那身军官服。
和自己不一样。
自己去当兵本来就没打算作为改变个人命运的路径。
相比起徐兴国,自己其实是相当的幸运而且幸福的。
对于徐兴国来说。
那就是一条改变命运的生路啊!
每年那么多退伍转业的,除了军官和符合安排条件的士官之外,其余人呢?
那些义务兵呢?
早年还有个硬性安置,现在已经没有了,回去就要靠自己。
当然也就有过得好,也有过得不好的。
能混成朱/德康这样的,恐怕不多。
“老班长,你不会把人给揍了吧?”庄严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
他在想,如果换做当年的自己,兴许是会真的忍不住呢!
“揍了!”
朱/德康又猛地吸了口烟。
烟烧到了滤嘴后面,他两指一弹,把烟屁股弹得老远,然后麻利地又拿出一根烟,啪嗒地又给自己点上。
“我那天真的揍了那个家伙一顿,如果不是在场人多,给我拦了下来,这孙子怕是要进医院去躺上半个月。不过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是冲动了,如果当时真打出事来,我这辈子也就会了,也更不会有今天了。”
“你后来怎样了?”庄严虽然明知朱德康后面肯定没大事,否则也不会今天坐在这里和自己侃侃而谈。
不过,还是想听到这个故事的结尾。
朱德康说:“现场有人报了警,我被警察抓起来了,关在了派出所里。我本以为我完蛋了,我也不求饶,反正爱怎么判就怎么判……没想到,当时那个派出所的指导员是个转业干部,刚好那天值班,从值班民警口中听说了我的事,然后给我买了一盒饭和一瓶矿泉水,送到置留室里给我吃,隔着铁门和我谈心。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本地4师的转业干部,从前是干政工的……嘿嘿,想起来,干政工的做思想工作还是挺有一套的……”
“他跟我说,天无绝人之路,说你的档案我看过了,1师出来的啊,1师是什么部队?那可是牛逼轰轰的王牌师啊,从那里出来的兵都应该是好样的,你这一点点事,怎么就跟自己过不去了?真把人打死了,你就要被枪毙,值得?”
说着说着,朱德康的眼泪人不住,唰一下从眼角处淌了下来。
“我那天哭啊,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哭,喉咙里就像堵了东西,怎么都咽不下去,我特么委屈啊!我当了五年兵,五年兵我都没哭过,没机会考军校,我没哭;没提干让我退伍,我也没哭;去抗洪去抢险,我都没哭……可是那天我是真哭了,我哭不是因为我觉得生活苦,我不怕苦,是觉得窝囊,我这个在部队混得如此牛逼的士兵回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我除了开枪杀敌我什么都不会,大老爷们混到我这样,连自己都养不活我算哪门子男人!”
他伸手用力抹了抹眼角,让后又猛抽一口烟。
烟又没了。
朱/德康再次将它弹掉,然后又去拿烟。
庄严拦住他:“别抽太多,对身体不好呢。”
朱德康说:“狗屁,我爷爷抽烟都活到九十四岁,我大伯不抽烟,说看我爷爷抽烟太凶吓怕了,结果戒烟了,六十二岁那年突然爆血管,人说没就没了。“
庄严闻言,也就不再说什么。
朱德康的性子当兵的时候就见识过,说一不二,倔得像块铁。
“就因为这样,你后来跑去做鱼贩子,然后去搞养殖了?”庄严问。
朱德康说:“嗯,那天和那个指导员聊了很久,后来他给我说情,人家放过我,只赔了点医药费。出来后,被扣的东西也没了。那个指导员就说,你老家不是南湾岛的吗?那里渔民多,你干脆每天去拿点海货到市区这边卖,好歹也比你卖水果挣得多,而且在码头那个鬼地方,也没有人管你们。”
“他算是给我指了条明路。离开派出所之后,我拿着我的三等功章和抗洪纪念章,去到海边,那时候已经是夜晚了,我蹲在海边自己一个人想了一夜,最后我将三等功章和纪念章都扔到了海里去,回家烧掉了我所有的退伍证件,一把火都烧了……我发誓我要干出点成绩给别人看,我不能让别人扁了。什么是男人?男人就是生活哪怕在我面前横了一座大山,我也要挖开一条路走过去,就算给我整了一片海,我也要游过去,生活你要看我出洋相,我就给你点颜色看看!人死蛋朝天,不死万万年!”
庄严看着自己的老班长,已经完全被惊呆了。
想想自己受那点苦其实算什么?
退伍回来的士兵,等同又重新上了一个新的战场。
这个战场叫做“社会”,在这里,没有硝烟也没有子弹,不过却有着看不见的荆棘和丛林,一个不小心就会将你绊个头破血流,甚至于跌落深谷粉身碎骨。
这个曾经八连士兵服役年限最长的老兵,这个曾经被全连都叫做“猪司令”的男人,用着自己倔强的个性,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