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自己终究还年轻,便是拼尽所有的心思,却也只能为皇上分担有限的忧愁——也唯有后宫、宗室这些事,她能帮得上些忙。而皇上前朝之上的那些国家大事,她便当真是力有不逮了。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也明白,这会子不是她自己泄气的时候儿。眼见着皇上为家国为难呢,她现在便不能再自怨自艾。
能帮上皇上点儿什么便帮,哪怕一星半点儿也是好的啊。
廿廿伸手握住皇帝的手,“妾身看绵恺的小手,真是小啊,就像个小面团儿似的,五根手指头都仿佛并在了一起不分瓣儿似的。”
“可是皇上看看咱们大人的手,五根手指头根根分明,便是根儿底下还连在一起,可是每根手指头却也都有了不同的分工,各司其职了。”
“皇上握笔,只用前几根指头;妾身绣花儿,也是如此。这五根手指头虽然都是血脉相连,都是自己身上的,可终究各自造化不同,自然要分出轻重缓急、得用不得用的来了。”
廿廿能想到,皇上这些日子来连下旨意,加恩兄弟子侄,可是这会子却不得不委屈妹子。这叫外人看起来,就好像厚此薄彼,总不能一碗水端平了似的。
想想十公主也是可怜,空空担了“最疼爱的老姑娘”的名头,可是历来其他公主都是许配给功臣之家,就十公主是许配给了罪臣之家。
其余的公主们,不管有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是只要额驸的家族还在,那么自然有承嗣的子孙来为公主们祭祀;可是十公主……丰绅殷德已经只剩下散秩大臣的头衔,而且他们的儿子并未能留住,来日和珅家族后人的命运尚未可知,那便还能不能享受夫家这一块的香火,都难说了。
廿廿掰着皇帝的左手,拎出小手指来,“男左女右,这个是老十七;那么皇上右手的小指头,就是十公主……”
皇帝明白了廿廿的意思,释然地叹了口气,“是啊,爷现在能托付重任的,不是他们两个,唯有八哥、十一哥,以及绵恩、绵志他们去。”
廿廿垂首想了想,缓缓抬头道,“实则,皇上好像还忘了一根指头呢……”
皇帝微微一顿。
“那根手指”,廿廿虽不必明言,可是事实上这个人几十年来一直都横亘在天家父子的心头。
乾隆爷老爷子有生之年就这么生生地“自断一指”去了,就当那个儿子从没存在过。
如今皇上的侄子们都已经封了爵位,连一向最不受待见的绵偲阿哥都已经封了辅国将军——那,剩下的那根手指,还这么空悬着,恐怕倒更容易引人非议了去。
廿廿柔声道,“和珅犯大逆之罪,皇上是加恩赐了自尽,故此皇上无论怎样处置和珅子侄,全都是和珅罪有应得。可是那位……终究也不是他自己的犯了错。”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
“你说的对……爷之前封绵偲的时候儿,也想过这事儿来着。只是爷当时还是犹豫了,这才只将绵偲以十一兄庶出之子的身份封爵,暂且避开了那起子事儿。”
廿廿点头。
其实便是皇上终于开恩给绵偲封了辅国将军,也还是有些儿委屈了绵偲的。故此安鸾挑唆雅馨,倒是有根有据的——绵偲的生母李佳氏已经封了侧福晋,那若是按着和硕亲王侧室所生子的规矩,也应该是将绵偲封为镇国将军的,而不该是如今这更低的辅国将军去。
廿廿轻握皇帝的手,“既然这会子朝野上下都还盯着和珅家,便也难免要盯着十公主的际遇去……由此,便又要翻扯出什么皇上与十公主的兄妹之情去。”
“我打小儿倒是听街坊邻居们的那些街谈巷议,发觉想要叫一件事儿从街谈巷议里平息下去,最好的法子,便是又生出另外一件新鲜事儿来——既然这会子皇上为了惩治和珅一家的大罪,不得不暂时委屈十公主一下儿,那皇上何不用施恩给兄弟的事儿,来将这件事压下去呢?”
皇帝的眼睛也是不由得一亮。
此时注定了和珅的事,是天下共谈之事;而十二阿哥永璂,因几十年来成为最神秘的皇子,若此时传出有关他的事儿来,相信朝野上下必定同样好奇,谈论起来应该不亚于对和珅之事的关注。
皇帝长眉倏然一展,反手回握住了廿廿的手去,“你又说到爷的心坎儿上来了。”
廿廿轻轻靠在皇帝的肩上,“乾隆四十三年,皇考下旨,说多尔衮‘定国开基,成一统之业,厥功最著’,故此恢复他的睿亲王的王号,以及一脉世袭承嗣。”
“皇考又命胤禩、胤禟仍复原名,收入玉牒,子孙一并叙入,恢复了这二位爷的天家子孙的身份……”
皇帝豁然开朗,“是啊,便以多尔衮、胤禩、胤禟他们当年所犯之过,皇考都能宽赦他们,重示加恩宗室子孙之意;十二兄与他们比起来,就更算不上有事了……”
“皇考都能如此,我又岂能不追随皇考圣心?”
皇帝兴奋地向外叫,“来人啊,传大学士和军机大臣,朕有旨意,叫他们拟旨!”
皇上既是召见大臣,廿廿不便继续留下,这便告退。
皇帝紧紧握着廿廿的手,“这些日子爷没法儿去陪你……你却可得在这儿,给爷留着地方儿。”皇帝指头尖儿点了点廿廿的心窝儿。
廿廿忍住笑意,郑重抬眸,“皇上竟然都没看见我这心里都装了什么吗?唉,那我今晚上算是又白来了……”
皇帝含笑点头,“没白来,你看你这一来,爷都重新欢腾了。”
若没有她来,皇帝都不知道自己今晚要枯坐在这地上的白毡上,要失神到多久去。
他是天子,虽说身边并不缺少股肱大臣,但是君臣就是君臣,君臣之间有些话永远是不能说的。便如十二兄永璂这事儿,便没有一个大臣,甚至是宗室王公们敢跟他开这个口。
这件事,这样的事,普天之下也唯有廿廿敢说,也能帮他分担着、记挂着。
若此,他在这世上才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便是站得再高,身边总有一抹身影的陪伴。
三庚进来禀报,“军机处当值的军机大臣们已经到了,正在门外候旨……”
廿廿将皇上的手轻轻放回去,眉眼粲然道,“那妾身先告退了。皇上忙完这事儿之后,就也宽宽心,歇口气儿。”
廿廿回到宫里,午后便有宫殿监来传旨:
“四阿哥履端郡王永城,向在上书房,友于肫笃,且学问才艺俱优。设非夭逝,皇考早已加封亲王矣。兹著追赠亲王。
“七阿哥悼敏皇子永琮,系孝贤纯皇后所生,著追赠哲亲王。”
“十二阿哥永璂,著追赠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