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安鸾这一刻如冷水兜头泼下,手脚冰凉。
——她妹子果然出事了,竟然已经被降位为了常在!
想她堂堂开国五大功臣之一的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的嫡系大宗的格格,竟然被贬为了常在!
——还有,就凭皇贵妃之前这一番话,她与他他拉氏的仇便结死了!
原本两人这些年就在明争暗斗,为了那个嫡福晋之位;可是王爷显然更偏爱他他拉氏一些,要不然他他拉氏怎么还能生得出儿子!
此时叫廿廿跟他他拉氏那一番话说得,倒叫他他拉氏会怀疑,皇贵妃既如此记着与她的情谊,那极有可能皇贵妃会在背后助她一臂之力——终究那是中宫啊,中宫倘若发话希望进封安鸾为成亲王福晋,成亲王也不能反对不是!
可是事实上,廿廿哪儿会帮她,廿廿这根本是明目张胆地在害她!
可是她这话却是有苦都说不出,毕竟人家皇贵妃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放下身段来“姐姐”、“姐姐”短地单单对她如此亲热!
安鸾神色的变化全都落入了雅馨的眼里。片刻之前还舌灿莲花、满面得意的女子,这一刻如被硬生生灌了黄连的哑巴似的。
雅馨心下也是悄然叹息。
就算所有人都会奇怪,她却不奇怪——因为若论跟皇贵妃斗,谁的经验都没她的丰富。她太知道皇贵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才是个真正的狼家女孩儿,虽说轻易不张口,但是只要张口露出尖牙——那便没人能逃得过去。
更何况,她现在已是中宫,手握天下女人至高的权柄!
雅馨轻轻闭了闭眼,心下也是悄然怜悯了安鸾那么一会子。
一来,好歹安鸾是成亲王的侧福晋,从名分上来说也是绵偲的额娘;二来……雅馨也是叹了口气,终究当年安鸾之所以一点点地与皇贵妃生了嫌隙,再到撕破了脸去,其实也都是雅馨她自己的挑唆和设计。
故此安鸾走到今天,跟她雅馨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雅馨黯然垂眸,倒是朝他他拉氏轻轻行了个礼,“媳妇恭送额娘。”
廿廿的小轿行在长街之中,廿廿轻轻闭着眼,感受那三月微暖的阳光,怯怯地照耀在身上。
这样的阳光叫人忍不住回想起人自己的豆蔻年华来。
那时候,她也曾与安姐姐手拉着手行走在这宫墙之内,怯生生又兴奋地,一点一点认识了这座高大却又森然威严的宫廷。
那时安姐姐说,“咱们两家的先祖,是咱们大清最大的功臣,但凡选妃、勋功,都以咱们两家为先……廿廿你说,咱们两个来日的命运,是不是便都要跟这宫廷分不开了?”
廿廿彼时还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十五阿哥的侧福晋,乃至一步步走到这后宫的巅峰来。那时候的她也只能想到,或许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位宗室子弟的妻子。
可是宗室子弟也分亲疏远近,若是庶流旁支的,便是腰上系着黄带子,头上有顶戴,可却也有家里都揭不开锅的。故此她倒没那么多的向往。
可是她记着,那时,她抬眸看向身边的安姐姐——安姐姐挑眸,看着宫廷那最高的屋顶,眼里曾经有光,那么明艳。
廿廿停住回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越发明白,安鸾恨她的缘故。
随着她地位的一步一步升高,安鸾对她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深,她们两人之间的心结,注定是解不开了。
“主子……”轿旁伺候的星桂忽然低声叫了一声。
廿廿霍地睁开眼,却见两边宫墙旁已是跪了两溜儿的人。
多是当值的太监,以及从路上经过而闪躲不及的妈妈、女子们。
不过这内里却还有个身份特别的。
廿廿不由得挑眉,迎上星桂询问的目光——是雅馨。
廿廿便吩咐,“暂住。”却不是“落轿”。
廿廿依旧坐在轿上,居高临下望着雅馨,点点头道,“绵九福晋快请起身吧。”
雅馨左右看一眼,因旁边还有不少的女子和太监,她有话不方便说。
廿廿却轻轻摇了摇头,“绵九福晋回去歇着吧。等忙完了亲蚕礼,咱们相聚的日子还长。”
廿廿的轿子缓缓向前,拐过长街上的门,再往前的夹道里便再无闲杂人等了。
星桂忍不住小声问,“方才绵九福晋分明有话要与主子回禀……主子怎不叫她说?”
之前星桂也瞧见安鸾与雅馨一处耳语了,心下想着怕是雅馨要跟主子说安鸾的事儿。难得雅馨肯这般主动向主子投诚,主子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岂不可惜了。
廿廿点头,“我明白……只是,也就因为我明白,故此我才不肯急于一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在乎再多等些时日,等她自己心下再明白些也不迟。”
星桂心下也是一警,急忙道,“主子说得对。”
那位绵九福晋这么多年来,都曾经是主子最大的对手,不但心高气傲,而且也是极有胆色的,这样的人心眼儿也一直都多……这样的人,多等等、再看看总是好的,总归便是目下也还不能确定她心下已是完全愿意投诚了的。
倘若又要骑墙而坐,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呢?
廿廿轻叹一声道,“况且皇上刚以绵偲阿哥为成亲王庶出之子的身份,封了绵偲阿哥辅国将军的爵位去,而安鸾终究从名分上算是她的婆母,她一个当儿媳妇的要将婆母卖了——这失的是成亲王的体面,也是绵偲阿哥的体面。”
“况且她好歹还是我钮祜禄氏同族之人,她若这事儿上拿捏错了,那丢的便是天家和我母家双份儿的家声去。我便暂且堵了她的嘴,不听她掺和这回事就是。倘若她当真是想回心转意了,来日的机会还多着。”
轿子已经回到东六宫的长街前,廿廿忽然叫住,“先不回宫,去咸福宫吧,我去给皇上请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