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震,申述再度握住廿廿的手。
廿廿抬手指着上天,“爷,汗阿玛在天上看着呢。他若当真不准爷动和珅,那这些年来他就不会坚定地将爷作为储君,二十多年来心意从未更改。”
“况且,对于太上皇来说,和珅是什么?不过是奴才、鹰犬。而爷是谁呢,爷是太上皇的继承人,是太上皇血脉的延续,是太上皇将大清江山所托付之人!”
“谁会分不清奴才与儿子孰轻孰重呢?傻子才会以为,奴才会比儿子更重吧?”
叫廿廿这么故意带着些孩子气的话一说,皇帝都忍不住轻笑了声,拉过廿廿的小手来,在掌心里按了又按。
“爷就是喜欢你这种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更难得,你已在中宫之位,这股子锐气却依然不减。爷老了,倒有些瞻前顾后。”
廿廿抬手摸摸皇帝的下巴,“爷这两天,胡子长得尤其快。”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将廿廿在怀里紧了紧,“……幸好有你。”
门口轻轻一声响动。
廿廿先吓了一跳,赶紧问,“上书房里,也有耗子么?”
她自己就是狼女,又从小养狼,狼都不怕,却怕耗子。
也是都因小时家贫,连所住的房子都是租赁来的,那些年东搬西挪的,有些房子因有些日子没人住了,这便一进屋就能看见耗子。廿廿有回收拾新搬进的房子里的柜子,结果一开抽匣,就摸着个软软活活的东西……这便落下了点儿后怕去。
皇帝也是警觉,凛声问:“谁在外头?”
棉门帘子一条,随着簌簌的衣袂摩挲之声,一个人走进来,没敢抬头,在门口就已经双膝跪倒,“儿子请汗阿玛、小额娘的安。方才是儿子惊扰汗阿玛和小额娘,儿子请罪。”
廿廿倒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二阿哥。这么晚了,还在用功啊?”
从绵宁成婚起,廿廿在人前已是早改称“二阿哥”,再不似小时候似的直呼其名去了。
皇上以上书房为守孝的倚庐,二阿哥却还是要奉旨在上书房里读书,故此每日里便也更为早来晚归,竭力向皇帝尽孝心。
绵宁垂首回话,“汗阿玛思念皇玛法,又以家国为念,时常通宵达旦。儿子岂敢有半点懈怠,唯有学着皇玛法和汗阿玛的样儿,竭尽全力罢了。”
廿廿欣慰点头,轻声道,“我是来给你汗阿玛送些素粥。二阿哥也用些吧。”
皇帝也说,“你的孝心,你皇玛法和我都知道了。起来用粥吧。”
绵宁恭谨起身,退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粥。
夜色如暗色帷幕,在这一方天地里静静垂下,将皇帝与廿廿、及绵宁给无形地区隔了开去。
廿廿没打扰二阿哥吃粥,轻声与皇帝说着未完的话。
“……明儿,我得去瞧瞧十七福晋。对了,今儿正好二阿哥赶上,回头叫二阿哥福晋也与我一起去吧。十七弟妹是老二媳妇亲姑妈,去了能叫十七福晋更宽心些。”
皇帝挑眉,“嗯?十七弟妹病了么?可是这几日旗籍举哀,受凉了?”
廿廿轻声道,“十七福晋这二年来,冬日早春经常着凉。此时是汗阿玛的孝期,她必定也是悲恸摧心,这便又病倒了。”
皇帝点点头,“免了她明日的齐集举哀吧。爷忙着,也暂且顾不上他们;老十七又镇日陪着爷,家里难免回不去。”
廿廿点头,“皇上刚恩封十七弟郡王爵,这都是高兴的事儿,十七弟妹倒在这个节骨眼儿病了,倒叫人心下着实牵挂。”
皇帝静静抬眸,凝望廿廿。
这么些年的相处,廿廿这个模样儿,皇帝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皇帝远远看了绵宁一眼,见绵宁守着规矩,头不抬眼不睁地自己安静吃粥,并未朝他们这边看一眼,皇帝便放下心,捏了捏廿廿的小手,“还不直说?”
廿廿也是悄然回眸先看绵宁一眼。
也奇了怪了,就那么一碗粥,绵宁竟然吃了这么半天还没吃完。既没吃完,又不好撵了去。
外头已是传了动静进来,快要下钥了,她得赶紧把话说完。
廿廿忖着,说永璘的事儿,那也是绵宁的亲叔叔,再说也没什么背着他的去,倒不要紧。
廿廿便轻声道,“……爷封十七弟为郡王,这自然是恩典。只是十七弟毕竟不同于八哥、十一哥,十七弟毕竟也是孝仪皇后额娘的本生皇阿玛啊……两位哥哥都封了亲王,十七弟只封郡王,妾身这心底下都有点儿不得劲儿呢。”
皇帝轻“呵”一声,忍不住又捏廿廿一下儿,“就你惦记他!这话旁人都没人敢到爷眼前来提,就你还替他提。”
皇上嘴里含着的,自还是多少年前的那一口老陈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