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深吸一口气,面朝那个方向站稳。
和珅转过墙角来,已是看见了廿廿,便远远就恭恭敬敬地垂下了箭袖,双臂下垂,恭谨地一步一步向前来。
在十尺开外,和珅已经跪倒,“奴才奉内旨前来,不知皇贵妃主子有些吩咐。”
十尺,有些远。
廿廿深吸一口气,泫然若泣,举袖按了按眼窝,“和大人你可来了……隔墙有耳,请你近前来说话。”
和珅不疑有他,这便恭恭敬敬起身,向前又走了几步,重又跪下。
和珅虽说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又是十公主的公爹,与外臣自有不同;但是终究在拜见内廷主位的时候,还是规矩要更严谨些,故此他并不敢贸贸然再往前来。
和珅往日里守着规矩,自是好的,可是今日,他若隔得太远,却不好办事。
廿廿便再哽咽一声,说出话来已是嗓音沙哑——这都是真的,这两日亲自守在榻前送走太上皇最后一程,她的嗓子早已哑了。
又是正月里,这宫墙夹道里寒风一吹,便是打着唿哨的,更是轻易将廿廿那沙哑的嗓音都给吞没了。
廿廿动了动嘴,和珅自是什么都没听清,不由得抬眸望廿廿。
廿廿红着眼圈儿,再伸手召唤,“隔墙有耳……和大人,请你再近些。”
和珅抬头看看廿廿,又看看身周裹挟而过的风,这便起身再度向前走了几步。
已是到了六七尺的模样,虽说已经够了扑身而上的距离,只是……这一举不容有失,否则一旦和珅脱逃,惊动养心殿里的众人,就可能将会给朝廷带来难以估量的危险。
廿廿便又叹口气,眼有泪光,却是缓缓平静下来,面上平添冷意,“和大人在朝中日久,对于前朝掌故都能了然于心,本宫倒有一件小事向和大人请教。”
和珅微微眯眼,“但凡奴才知道的,皇贵妃主子尽管问,奴才知无不言。”
廿廿指尖轻轻拈住袖口,“……听说,雍正爷和大行太上皇登基元年,便已然立储。”
廿廿刻意就停在“立储”二字上,果然和珅也是面色一变,不用廿廿再召唤他,他已是自动又往前来了。
“回皇贵妃主子,的确是的。”
见和珅上钩,廿廿更为小心,她自己也倾身向前,做出一副恨不得想与和珅耳语的模样来,“可是乾清宫烧毁,‘正大光明’匾也化为灰烬了,和大人主持重修,可曾发现过建储锦匣了?”
和珅面色便又一变,谨慎地左右瞧瞧,不自觉又往前来。
“回皇贵妃主子……奴才未曾得见。”
和珅已到廿廿面前三尺余。
廿廿悄悄伸手捏了捏星桂的手,猛然断喝,“大胆和珅,妄议国储,心存不臣!来呀,将和珅给本宫拿下!”
太上皇龙驭宾天当日,皇贵妃这样一个刚刚年过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昨晚通宵未眠,今日哭红了眼睛,小小的身子骨儿眼看着都要撑不住了。
更何况皇上登基三年多来都未曾建储,兴许就是因为太上皇还在世;可是太上皇既然已经龙驭宾天,那皇上必定要在一年之内先定下储君人选,以安社稷。
故此这个时候儿对于皇贵妃来说,最关心的理应就是立储之事。这一场争储大战自然应该从今日便要打响,故此和珅原本听皇贵妃说着这事儿呢,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乃是合情合理,故此他心下全无防备。
他全然自信,倘若皇贵妃要为三阿哥将来谋划,他就是皇贵妃唯一可以依赖之人。才三岁多大的三阿哥,拿什么来跟已经成年的二阿哥争啊?唯一有能力扭转乾坤的,只是他和珅啊!
到时候,他自然又是一桩拥戴之功!
带着这样的自信,便自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哪成想皇贵妃这边陡然一转,竟喊出这样的话来!
和珅猛然起身,然则已是晚了,布彦达赉带銮仪卫,七额驸与几位御前行走的蒙古额驸,众人一拥而上,生生将和珅团团困住!
而二阿哥绵宁则是冲到了廿廿身前,护卫在了廿廿身前。
和珅原本还并不将布彦达赉和几个蒙古额驸放在眼里,他真正无法相信的是二阿哥竟然护卫在皇贵妃身前这样一幕……
他一声冷笑,刚想说他自己乃是太上皇旧日重臣,太上皇刚刚龙驭宾天,他刚奉旨总理丧仪,谁敢动他?难道不怕惊动太上皇在天之灵么?
可惜这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廿廿一声冷冷下令,“堵住他的嘴,万勿令他出一声!”
宫禁之地,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已然拿下和珅,可是倘若走漏半点风声,养心殿那边还不知会如何!
七额驸伸手,将自己的一块汗巾子给硬生生堵进和珅的嘴里去。
和珅纵然还有万语千言,这一刻却一个字儿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更不相信,自己今日,竟然败在一个小女子的手里!
一个,多年来一直被他视作手中棋子、只能倚仗他的深宫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