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自己不敢挂在嘴上说不满意,他自己心底下有愧,他自己是知道的。
只是,四全再看向四喜的时候,这目光里自是多了些复杂去。
当晚四全便从原本跟四喜一起住的排房里搬了出去,宁肯跟一班小太监挤大通铺去。
四喜见了,也拦了句,“……咱们这屋南北两铺炕呢,原本就是你我分住的,你又何必搬走?”
四全笑了笑,“喜爷,您今儿身份不同了,已是贵妃主子跟前的总管太监,自应当自己单住一个屋。小的不敢叨扰。”
四喜便也没拦着,只是动手帮四全将被褥卷儿搬到下屋去。
小太监们一见四全搬过来,惊讶归惊讶,手脚也不敢闲着,赶紧将最好的位置——南边炕的炕头儿给让出来。
四全的徒弟五满,赶紧将四全的被褥卷儿接过去,平整地给铺好。
这晚上自然是所有钟粹宫当差的太监们都睡不着,好事儿的便悄声地问四全,“全爷,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四全翻了个身,“还能是怎么着?我笨呗,嘴笨,手脚也没那么灵巧,不会讨主子的欢心……”
众人便也都暗暗点了点头。
在他们眼里,四喜这人最大的优点就也是能说会道,手脚勤快。至于旁的,真的没什么比别人更强的去。
难怪爬到了全爷的头上去,抢了主子的欢心呢。
正月十三日,内廷主位们终于得了旨意,皇后亲率贵妃廿廿、諴妃、莹嫔,赴圆明园。
春常在因位分低,皇后说常在不便抛头露面,这便给留在了宫里。
圆明园里,皇帝住长春仙馆——此处太上皇帝为皇子时,从雍正七年赐居于此;太上皇帝登基之后,长春仙馆更是作为皇太后驾临的宴息之所。
在所有的皇家御园里,仅次于太上皇帝居所的,自然是当年皇太后所居寝宫,太上皇帝赐皇帝居长春仙馆,这也与在避暑山庄时,将松鹤斋赐皇帝居住,用意相同。
皇后来到长春仙馆,不由得也是四处打量。
当年,孝贤皇后就也曾在长春仙馆陪伴皇太后同住,以方便早晚伺候;她也是皇后,而且她算是幸运的,上头没有婆婆,就不用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守这个规矩。
荣常在进来请安。
皇后亲自拉起荣常在来,含笑瞟一眼皇帝,“妾身给皇上道喜了。”
皇帝放下手中书卷,微微抬眸,“哦?皇后的消息这么快?朕还没与皇后说起,皇后却已然得了信儿了?”
皇后闻言也怔了怔,下意识迅速看了一眼荣常在的肚子,“……怎么?荣常在这么快,就得了喜信儿?”
她叫荣常在跟着皇上去圆明园伺候,这满打满算不过半个月的事儿,怎地,太医们的圣手,半个月便能摸出喜脉来了不成?
荣常在有些发懵,皇帝却双眉一蹙,“荣常在跪安吧。”
荣常在尴尬地赶紧跪安告退而去,皇帝静静凝视皇后,“皇后想哪儿去了?一个小小常在,哪里有什么喜事去?朕说的,是绵宁的婚事。”
“怎地在皇后心中,绵宁的婚事,倒比不上一个常在去了么?”
皇后尴尬得嘴唇翕张,半天才平静下来,竭力地笑道,“……绵宁的婚事自是要紧,可是在妾身心里,皇嗣却更是大事。”
皇帝摇摇头,不愿说话。
皇后忙问,“皇上这么说来,是太上皇和皇上,已然挑中人了?”
皇帝点点头,“……弘毅公家,一等子爵布彦达赉之女、十七福晋的亲侄女钮祜禄氏。”
“什么?”皇后当即就是一个摇晃,“太上皇和皇上……挑中的,竟又是他们家的女儿?”
皇帝长眉无声蹙起,缓缓抬眸,眼瞳幽黑,“皇后这话,何意?难道弘毅公家的女孩儿,皇后不喜欢?”
“皇后别忘了,额亦都乃是我大清开国第一功臣,里来挑选女子,首先就要选他们家的。他们家既然有年纪相当、品行端庄的女孩儿,那自然要挑他们家的。”
皇后笑起来,轻轻摇头。她知道,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太上皇和皇上已经决定了。
他们两个决定了,才来通知她这个当额娘的一声儿——尤其,她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她更是正宫皇后啊!挑选女子的事儿,她非但不能亲自去挑,甚至只能成为那个被通知的人!
那现在,她还能改变什么呢?
皇后望着皇帝,忽然控制不住地笑起来,“妾身就是忍不住笑,忽然觉着现在宫里的钮祜禄氏,真的好多啊。从孝圣宪皇后她老人家,到从前的顺妃、诚嫔,乃至咱们家的贵妃,质亲王福晋、十七福晋,绵偲阿哥福晋……”
“如今瞧着,这宫里的男子都是爱新觉罗,女人却也要都是钮祜禄了,倒显得我这个皇后,这个喜塔腊氏,多么的孤零零。”
皇帝有些不耐,“皇后依旧还惦记着盛住的闺女么?那女孩儿,并非没有进宫挑选,可是汗阿玛看过,当即就撂了牌子。”
“你也不想想,倘若你那侄女相貌、品格诸端,但凡有可取之处,汗阿玛何至于半点不给你留脸面去?”
皇帝忍了忍,终还是没忍住,“这几年盛住麻烦不断,汗阿玛何尝不是担心你那侄女也遗传了盛住的性子去!”
皇后原本在笑,这笑声却终究一点点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哀怨地凝视着皇帝,“哈……皇上终于还是说出口了么?从前一口一声‘大哥’,皇上登基之后果然全都变了。从前皇上怎么都能在我面前忍住,不当着我的面说我母家的不是,可是登基之后,便不管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