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淡淡升起,袅然生香,她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气死,却也不想再留着她的命害人,唯有真的让她痴了傻了,她们各自都解脱了。
待老太太再次醒来后,她目光涣散,只呆愣愣的盯着强撑着起床来服侍的白桃道:“这些个小丫头都不中用,你快去找白桃过来。”
白桃一怔,嘴嗫嚅道:“老太太,我是白桃。”
“放屁!”老太太骂了一声,因着体虚,所以声音极低,“你是哪门子的白桃,快去找她,我只要她服侍。”
白桃泪水涟涟,老太太又恍惚起来,连眨眼的力气都没了,浑浊的眸光看了看白桃又问道:“我是谁?白桃是谁?”到最后,她只呢喃道,“我是谁……我是谁……”
太医说老太太肝都气滞,淤血内停,脑络受阻,髓海失养,得了呆病。
老太太一倒,整个康仁阁好似散了架一般,立时成了一盘散沙,各自都在谋新的出路,唯有白桃拖着病体守着老太太,还派人去找了沈致轩,沈致轩大怒,将那些个不安分的奴才重责一顿,康仁阁倒平静了不少,只有些不服气,暗地里说老太太是个老不死的,反拖累着他们守在这坟墓一般的康仁阁,渐渐的咒骂声越来越多。
又过了一天,恰是风和日丽,天放晴光的大好日子。
七月十二,平南王府再度与宁远侯府结亲,娶得是宁远侯府嫡长女顺安县主沈如萱,老太太得了呆病,一应事务全都不知,大夫人哑了残了也发不出话,如意和如芝也懒得管这些个闲事,沈致轩正急的无用,沈致鹤上赶着推荐了自个的媳妇。
沈致轩想着三夫人也算是三房正夫人,也就答应了,三夫人本也不想张罗这些事,偏生沈致鹤没了银两,想着老太太疯了,大夫人残了,大丫头也是个疯子,他定能从中谋点好处,她素来是个软弱无能的,也只得应了。
好歹也整理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计有镶嵌东珠珊瑚金项圈一个,随金镶青桃花重挂一件,金镯两对,金银纽扣各百颗,紫檀画玻璃五屏风两座,各式样的绸缎绣品一百匹,饭房,茶房所用银盘银碟银碗若干,棉花两百斤,其他东西不计。
只可惜大夫人断了右臂,兼具伤情伤心,躺在床上也未起得来,她若能仔细查点查点,就会发现其中有一半都是虚抬,她精心为女儿准备的嫁妆有许多都落到了别人的口袋。
平南王似乎更着重节俭之道,他道:“皇上以勤俭治国,就连灯帏上加以彩绣,龙心尚且不悦,他为人臣子怎可大肆操办婚礼。”
对于平南王之话,宁远侯府自然无话可说,毕竟平南王只是娶个侍妾,大夫人心中不悦,但苦于哑了说不出来,也只能尽自己所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的体面些。
沈致远本欲赶回来,只因近日身体不适,兼具宁西灾疫又有复起之变,所以不得赶回,况且他素来不喜平南王十几来手握重兵,居功自傲,在平南私铸银钱,他几次弹劾不得,但也深知皇上对平南王早有猜忌之心,与他结亲绝非好事,他也曾想进宫面圣,请求皇上收回圣意,无奈自己是戴罪之身,功尚且未立半分,怎可再逆了圣意,也只得无奈受之。
早起沈如萱被人抬去了康仁阁,她手里始终拿着把镜子,只不停的照着镜子,跟着她一起去的婆子让她给老太太磕了几个头她就磕,除了偶而问美不美倒也安静异常。
待回到萱芳阁时已看见屋子里多了两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大约都是十六七岁的年,左边的一个女子着玉涡色云雁细锦衣,腰上束着一条玫粉色丝带,头发梳起两个小髻,单用两根红丝带扎了,端得是珠圆玉润,美而不艳,右边的一个女子与之一样装束,只是身量较瘦,体格风蚤,眉心长着一颗胭脂痣,沈如萱望着,只觉得刺眼,冷哼一声道:“外祖父费心了,环肥燕瘦都整齐全了。”说完,又拿起手里的小铜镜照了照问绿芽道,“我美还是她们美?”
绿芽苦笑一声道:“自然是小姐最美。”
她也不答话,只盯着那两个少女又上下打量一番。那两名少女轻巧的站在她身旁,只衬着她益发丑陋无比了,绿芽只觉得心里沉沉的,大小姐视她为心腹,就连出嫁也要带着她,她本不欲去,也想求三小姐救救她,谁知她还没去求,就听说慕容府到时会送两个陪嫁丫头过来,今儿一见,那两个丫头果然绝色。
沈如萱缓缓的坐了下来,左边的一个小丫头亲自为她上妆,纵使脸上涂着再厚的脂粉再遮不住她满脸的坑洼,瞎了的左眼已完全凹陷下去,乍一看,倒像个可怕的黑洞似的,整个张脸已找不到什么能看的地方,唇上也烂了一小块,细细拿胭脂擦了,唇鲜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一身大红的锦茜暗花缂金丝广绫大袖衫,边缘绣着精致无比凤纹牡丹图案,外套绣花红袍,颈带天官锁,胸挂照妖镜,肩披霞帔,挎着子孙袋,手臂处缠着定手银,头上戴着凤冠,垂帘处,红纱遮面,看着身姿倒像个美人,只是她一走路,那高低不平,一瘸一拐的样子大煞了风景。
门外响起阵阵鼓乐之声,平南王虽吝财,人却亲自来了,他要让世人看看他并非那口谣里所传唱的那般,况且他也需顾及着沈府和慕容府的体面,沈如萱一手抱着个苹果,一手拿着面镜子就这样嫁了。
在她上轿的那一刻,大夫人几乎哭断了肝肠,她唯一的女儿就这样走入了穷途末路,她却干躺在床上一点办法都没有,不仅女儿,连她自己都残了,她今生所有的指望都要被一个个的折断了。
难道这就是天意?不!她从不相信有天意,事在人为,只要她还残留着一口气,她就要与天斗命。
这一晚,明月当空,浮云铺陈,洞房夜里,没有喜烛,也没有花影重重,只有无边的寂静和幽幽冷月光。沈如萱呆呆的坐在床上,长长的指甲掐入红红的苹果里,留下一个个半月形的小坑洞,指尖上沾着苹果的汁液粘腻腻的叫人好生难受。
屋内只有慕容家的两个丫头,她连绿芽都未能带来,自个的外祖母说为人侍妾有两个陪嫁丫头也就足够了,她心里冷然,外祖母不过是防着绿芽罢了,除了她慕容家出来的人,外祖母亲不相信任何一个人,这两个丫头如鬼影般的俏生生的立在她身侧,她透过红纱,映着月光看见她们的脸那样的好看,曾经她也是这般的好看,如今什么都毁了。
纵然毁了,也停止不了她的恨意,她幻想过自己嫁给梅翰林家的儿子,当掀开喜帕的那一刻,她面对的是一张英俊的脸,如今她面对的只有无穷的孤寂和唾弃。
身上着的是华美的嫁衣,衣下却是具残破不堪的躯体,凤冠沉重,压得她脖颈处又酸又麻,她抬手捏了捏颈子,正欲命两个小丫头退下,缓缓的她听到一个脚步声,那声音沉重而有力度,她心内一惊,难道是平南王,想着,她摇了摇头,自己都成这样了,平南王怎会跟她圆房,不管是谁,她也没有惧意,因为心死了,胆子就变得大了,没有了在乎的东西,还怕什么。
那声音越来越近,在幽静的晚上益发声声震耳,平南王面无表情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床边立着的两个丫头,只微微的点了点头,对于美色,他倒没有什么迫切的需求,既然慕容中送了两个探子过来,他何不好好利用。
两个丫头见他过来,连忙上前拿了一杆喜秤交给了他,他接了喜秤走到沈如萱面前,沈如萱只看见一抹绣着莽纹的深紫色衣角,衣角下微露双绿繶皂靴,她只坐着未动,倏地,喜帕揭开,平南王只微微瞄了一眼,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的样子,她抬眸看着平南王眼中寒意凛然,咬了咬牙忽将手中的苹果掷到平南王身上,平南王脸变了色,她却嘻嘻一笑道,“我美么?”
平南王厌恶道:“疯婆子。”
她冷冷一笑,又拿镜子照了照脸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何要娶我?”
“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平南王疑惑道:“本王管你是真还是假,本王无需跟你说明,你只安心待在这里做本王的侍妾罢了。”
她唇角幽凉,气恨恨道:“我听说是你非求着皇上娶我的,为什么你要选我?若不是你多此一举,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就因为我是县主,还是因为我是慕容湘兰的女儿?呵呵……”她笑道,“只可惜你打错了算盘,如今我母亲已倒了,我对于你有何价值?我这不祥人怕是会让你整个平南王府都跟着不祥人。”
他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刁女子,若不是看在慕容太傅的份上,你当我会娶你?你当我还会用喜秤挑开你的喜帕,看你这张丑陋不堪的脸。”
沈如萱蓦地大怒,拿起手中的镜子就砸上平南王,气得口吐粗气,大叫一声道:“你骂谁?你才是这天下最丑陋的人,又老又丑。”她狠狠的往地下吐了一口痰,“我呸!老狗。”
平南王举起手劈手就要打下去,瘦丫头飞燕忽挡在沈如萱面前,沉声道:“小姐疯了,难道平南王还要同个疯子较真不成?”
平南王刚想踹那飞燕,忽一眼瞥见她盈盈一眸里含着几缕春水之色,眉心微皱,嘟起的红唇显得她有几分倔强之气,他一时心神荡漾,想不到那慕容老儿弄了这样的绝色给他,他正想着,沈如萱忽然跪倒在地,满眼里全是泪水,在地下不停的爬着摸着:“镜子,我的镜子。”
圆脸丫头名唤鹦鹦,她赶忙从地捡起镜子递到沈如萱手里,沈如萱将镜子抱在怀里,复又坐到床上幽幽道:“我外祖父从来不曾看重过我,你的心思算是白费了,你娶……”
他硬生生的打断她的话,只冷然笑道:“今儿是本王的纳妾之夜,也是你的圆房之夜,只可惜你生的太丑太丑,本王实在难以下咽,既然你带了两个陪嫁丫头,不如本王今晚就宠了她们,也不算辜负了这春宵一刻。”
说完,他轻笑一声,冲着两个丫头招了招手道:“慕容太傅想的真是周到,连陪睡的人都给本王选好了。”他轻佻的往鹦鹦脸上抹了一把,又伸手拍了拍飞燕的屁股赞道:“委实不错,滑嫩嫩的合本王的口胃。”
“王爷,今晚是你与顺安县主的大喜之夜,奴婢怎敢……”鹦鹦娇嗔道。
“你才是本王的美娇娘,瞧你这小模样,倒让本王瞧得心里痒痒了。”说着,他用力的握了一下鹦鹦的胸又笑道,“不错,不错。”
飞燕冷然道:“还请王爷自重,我虽然是奴婢也还知道分寸,今儿个可是小姐与王爷的洞房之夜……”
平南王剑眉一竖,将飞燕一把拉入怀中,紧握住她的手腕,伸手一探她的脉息却是练功之人,他大笑一声道:“不如咱们三个一起洞房。”
那两个丫头暗自惊异,传闻中平南王不是十分好色之辈,怎的今晚刚见到她们就露出这等情形,莫非平日里他都是装的,不过此事一时之间也难以看出,不过日后细细观察了才行。
沈如萱见平南王极尽污言秽语,身上便有些作烧,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头一次见到平南王与女子调情,总觉得有些难堪,她冷哼一声道:“王爷想干什么就请自便,我却累了!”
平南王见沈如萱竟然下逐客令,不由大怒,当年他自所以与慕容威闹翻,不过是因着各自都想做大,一人独领天下,慕容老儿使美人计派两个丫头来试探他,就想拿住他的把柄,捏住他的弱点,那他将计就计,抬举这两个丫头,给她们极致宠幸,让她们知道更多的事,当然那些事都是他想让她们知道的,然后再通过她两人之口传达到慕容老儿耳朵里。
他回头看一眼沈如萱,沈如萱正低着头照着镜子,还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平南王嫌恶万分,左拥右抱着两个丫头就要离开,沈如萱只听得他一声淫浪的狂笑,她厉喝一声道:“你们都给我站住!”
平南王回头一看,她脸上又露出诡异的笑来:“你们还没告诉我,我美么?”
两个丫头只点了点头道:“美!”
平南王闷哼一声:“毛病!”
“哈哈哈……”沈如萱一阵狂笑,“我可是堂堂的京城四美沈如萱,谁不知道我长得美,谁不知道我的簪花小楷写的极好。”
笑声在阴暗而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她瘫软的倒在床上,侧目望着那窗外的明月,她曾记得小时候姑姑教她念的第一首诗便是李白的《静夜思》,她的姑姑也该来看看她这个亲侄女了,她的亲侄女不仅带来了丰盛的嫁妆,还带来了两个绝色美人儿,这时候想必那个该死的姑姑痛断了心肠吧!
“吱呀!”一声,屋门再次被打开,一点烛火透了进来,她躺在床上转过头来,只盯着屋门口,一道暗色影子静静走来,她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