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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京,今开城,是原高丽王朝的旧都。当时高丽王朝是所谓四京体,其它三京为西京即今平壤,东京即今庆州,南京便是汉城。李芳果素喜开京,继位后,将朝鲜都城自汉城又迁回了开京。
十一月,正是开京最冷的时节,冰雪皑皑四望洁白,寿康宫中,正在举行禅位大典。
李芳果一直身体不大好,自洪武三十一年九月继位以来,繁忙劳碌,身体每况愈下,便想着要让出王位休息。李芳果思来想去,儿子们都小,即使做了国王,国事肯定还是自己的事。而大明靖难之役的消息此时已经传到朝鲜,倘若传位儿子,朝鲜难免和天朝一样,幼主和几位叔叔之间很难说会怎么样。
几个弟弟之中,李芳远无疑是最具才干的。自朝鲜建国起就功劳赫赫,之后出征全罗道使日本灭倭寇,更是立下不朽功勋。为了朝鲜的将来,为了王族的安定,只有传位李芳远。晓谕百官之后,出乎意料,竟然人人拥戴。靖安大君的苦劳功劳所有人看在眼里,朝鲜刚建国不久,还不似天朝那样有许多立嫡立长的规矩,为着朝鲜,李芳远显然是最合适的。
寒风凛冽,万人瞩目中,李芳远身着大红蟒袍,腰系朱金腰带,缓步进了大殿。李芳果等在正上方的王位上,含笑让过。百官齐刷刷地跪拜高呼:“主上殿下!”
李芳远微笑着俯视群臣,朗声说道:“免礼!”心中却有些恍惚。
这一路行来,多少辛苦?战场上的血肉横飞,大海中的波涛翻滚,黑夜里的刀光剑影一一在脑海飘过。十几年殚精竭虑,多少次死里逃生,李芳远不谦虚地觉得,自己为朝鲜做了很多很多。
然而朝鲜能有今日的国泰民安,最大的原因还是天朝的庇护吧?
横蛮的蒙古人被大明赶出了朝鲜半岛,朝鲜才得以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大明给予朝鲜绝大的自主权,百姓才得以修养生息;残暴的倭寇被大明逼得退回扶桑,沿海才得安宁。也许有一天还会有异族来犯,也许还会有其它天灾人祸,然而李芳远相信,只要朝鲜恭敬事明,天朝会不计得失地帮助朝鲜,财物人力在所不惜。
因为,那是一个仁义无双的泱泱大国,那是一个有着几千年文明的礼仪之邦。
自皇帝到百姓,每个人都崇尚仁义礼智信,知道礼尚往来,睦邻友好,人敬我尺我还以丈。这沉淀积累了数千年的文化礼教宗法和精神,正是天朝文明的根本。有了这,才成就了雕梁画栋的建筑,光耀夺目的奇珍,巧夺天工的异宝。。等等一切的表面繁华。李芳远深知,朝鲜如想这繁华,必须先学习这文化。
李芳远后来仿照中国,建立了一系列政治经济军事制度,又修订《璇源录》等书籍,积极学习中原文化,将朝鲜建成了中国的微缩版。直至今日,朝鲜半岛对中国文化的传承,也还是处处可见。
李芳远暗暗下着决心,终其一生,都将忠心效力大明,不负大明的仁义相待。如她所说,要让朝鲜的子民,永远都能平平安安地吃着打糕。大明对李芳远的评价,可以从赐他的谥号上看得出来,曰“恭定”。
只是,她呢?
唯有她,为了朝鲜,将永在异乡,永不能再见。
李芳远的眼中,忽然一阵阵模糊。
李芳果上了奏章去天朝:“臣患风疾,难任庶事。有弟芳远,志性端方天资纯谨,堪托后事,效力东陲。谨于建文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委令权署国事,伏候明降”。
赵胖快马加鞭,又奔应天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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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军退走之后,盛庸驻扎德州,平安防守定州,徐凯屯于沧州,三州互为犄角。十月,燕军突袭沧州,破擒徐凯,进逼济宁。十二月,盛庸率大军在东昌(今山东聊城)拦击,背城列阵。
朱棣亲带了骑兵,自左侧突袭南军。盛庸所布的套阵却甚是厉害,箭飞如雨也罢了,更有火弹不断飞落。原来燕军尚在摸索阶段的三眼神铳,应天府的中军都督府已经改良成功并大批量生产,这次送了很多至军中,更有一种火龙枪,威力比三眼神铳更大。盛庸大喜之下立刻配备在阵前。骑兵最怕火器,马匹顿时受惊逃窜,燕军的队型立散。
朱棣大吃一惊,急忙归拢队伍,撤出左翼。想了一想,自中军直入。果然一路畅行,杀进了套阵之内。这样来回冲突几趟,南军的阵型就算破了。朱棣正在欣喜,却听见身后连声炮响马嘶,后路已被截断,盛庸竟然是故意诱己深入!
朱棣急忙转身,却已经被围得左三层右三层,前冲右突,更多的人涌上来。不过南军被建文帝“不得弑叔”的圣旨所限,只是高呼“生擒燕王!”,无人敢向朱棣身上射箭或投弹,都是打向青骢马。
青骢马四蹄翻腾,在火海箭雨中拼命奔跑。然而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盾牌长枪大砍刀,杀气腾腾地不断缩小着包围圈。青骢马从一个角跑到另一个角,四顾逡巡,包围圈却越来越小。
朱棣听着震耳欲聋的“生擒燕王!”呼声,愤懑至极,斩马刀连连挥舞,或人头或臂膀甚至半个身体不断地飞起,浓稠的血浆在半空似血雨注落,人和马都已被淋透,马蹄踏着的地面也被鲜血浸透,如泥淖一样柔软。
朱棣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南军重重叠叠地压上来,嘶喊着嚎叫着,无数的长枪戳向青骢马,各种大刀砍向马身马蹄。朱棣挥舞着大刀左右连扫,更多的人头手臂飞溅,青骢马却终于被连连砍中,一道道伤口红肉翻出。
朱棣大喝一声,舞起斩马刀轮扫,四周一片惨呼,朱棣一夹马腹,青骢马纵身奔出。前方依然是重重枪林,朱棣大刀连挥,无数只握着枪的手臂飞起,鲜血四溅。
朱棣伸手抹了下被血糊住的眼睛,青骢马忽然仰头一声悲鸣,马身颤抖,一根长枪插在马颈。朱棣怒吼着举臂舞起大刀,血雨中连夹马腹,青骢马奋起四蹄,继续前奔,迎着林立的长枪。
忽然青骢马一个趔趄,一人一马低头看见无数的长钩,在血淖中冷冷发着寒光。朱棣心中冰凉,青骢马长声嘶鸣,前蹄倒地。朱棣大刀一撑,整个人飞身跃起,顺势踹下一个南军骑兵跳上马背。青骢马连身哀嘶,仿佛在催主人快走,大眼睛中却全是眷恋和眼泪。
朱棣大恸,斩马刀似有千斤重再也挥不动。“生擒燕王!”呼声步步迫近,南军兴奋的面孔狰狞着逼上来。朱棣苦笑一声,横过大刀,生擒?宁可战死!
忽然人群自中左右分开,随着“王爷!王爷!”的高叫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人海中翻腾奔出。是朱能!
朱棣精神一振,举臂挥刀,策马并肩,二人奋力,浴血杀出重围。大军阵型已经不见,连压阵的后队也不见踪影,只有身后阵阵追杀混战声。两人一路奔逃到馆陶,才甩脱了盛庸的追兵。
朱棣大战了一日一夜,疲累不堪,下马便坐在地上,想起青骢马,想起大败中的将士,心中又是大恸。渐渐身边围拢了逃出来的燕军将士,个个灰头土脸,沉默地望着燕王或低着头。朱棣四下看看只有一百多名骑兵逃出来,此一役竟然损折了所有人马。
这时朱高煦一团白影滚到,大叫:“父王!不好了!”
朱棣循声望去,小雪上驮着一人,不,是一具尸身,四肢垂落显然已经没了生命迹象。铠甲战袍具被鲜血染透,面上手上身上遍布伤痕,血块片片凝结;一根长箭自咽喉横穿而过。仔细再看,中等身型鬓发花白,是张玉!
朱棣霍地站起,两步跨到马前,扶下张玉。张玉双目尤睁,满面怒色,似是不甘心如此出师未捷身先死。朱棣呆呆凝视着,半晌伸出大手,轻轻合拢了张玉的眼帘,喃喃地道:“张玉不是在后军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