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口说的,现在没事了。”旬旬说完挂了电话,可以想象到艳丽姐在另一头跳脚的模样。她后悔了,这件事一开始就不该对她母亲提。
回到自己家,谢凭宁已经在书房。旬旬去看过那只猫,确定它没有遭到更多的惩罚,这才走到丈夫身边,把婆婆给的点心放在他的书桌上。
“妈说昨晚你回家住,都忘了给你这个。”
谢凭宁看了她一眼,打开点心盒子,笑道:“又不是小孩,谁还吃这些东西。”
“佳荃的手没事吧?”旬旬淡淡问道。
“哦,已经打过血清和疫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谢凭宁把手放在旬旬的手背上,“你眼圈怎么黑黑的,没睡好?你叔叔的病怎么样了?”
旬旬注视着两人交叠的手,心想,这难道又是池澄说的“内疚效应”?
她寻思了一阵,小声说道:“凭宁,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你手头上现在有没有多余的钱?”
“你要多少?”谢凭宁诧异。这是婚后赵旬旬第一次向他要钱,以往他们在经济上划分得相当合理,他支付家用和婚前承诺每月给她的钱,她从未说过不够。
“你有多少?”旬旬低头问。
“出了什么事?”
“我叔叔的病需要二十万,我妈的钱加上我的也不够。”
“二十万!怎么可能?你叔叔明明是享受全额公费医疗的!”
话已至此,旬旬唯有又将特效药的事对丈夫详细说明一遍。
“这样绝对不行!”学医出身的谢凭宁理解这个并不困难。他压抑住自己先前的激动,心平气和地对妻子讲道理,“我们先不去讨论这个药的安全性,抛开这个不提,你妈做的也是个绝对不明智的决定。凭什么你们母女倾尽所有来支付医药费用,他自己的亲身儿女坐视不管?因为别人比你们更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妈妈没文化,你也糊涂!如果……”
他滔滔不绝地为她分析这件事的利弊和后果,这分析也是明智的、纯理性的,和曾教授那些高明的亲戚如出一辙。
旬旬怔怔听他说着,忽然打断,“凭宁,那套小房子不是刚收了一年的房租?能不能先把它给我……我是说挪给我,回头我把它补上。”
他们夫妇结婚一年后投资了一个小户型房子,因为地段升值,如今租了出去,收益可观。
“看来我说的你根本就没有听明白!”谢凭宁长叹口气。
“那我说的你明白吗?”
那套房子当初付的是全款,买的时候价格并不高,谢凭宁支付了一半,另一半则是旬旬婚前的积蓄和嫁妆。
谢凭宁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本来给你是没有问题的。但前几天佳荃说她们公司有个很适合我们的理财项目,所以我把暂时用不上的钱交给了她。”
旬旬明白了,她听婆婆说过,邵佳荃在上海一个金融投资公司做顾问……
—“我怎么觉得他一直都在侮辱你的智商。”
—“但很多时候,往往就是因为你要得太少,别人才索性什么都不给你,结果你一无所有。”
池澄是个浑蛋,可该死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
旬旬慢慢抽回了自己手,冷冷问道:“难道你觉得这连知会我一声的必要都没有?”
谢凭宁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
“就像我不会在乎你昨晚去了哪里?”
这一次,他眼里是真真切切的惊讶。过了好一阵儿,他才自嘲地笑道:“谈到钱,我觉得你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说不定我从来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谢凭宁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银行卡,推到旬旬面前。
“好了,为这个吵最没意思。这里是两万块,我手里的现钱就剩这么多,你要的话就拿去吧。”
旬旬的手指抚摸着卡面上的凸起,脑子里忽然想到的都是不相干的东西。
那是一个荒谬的比喻。
跟别人伸手要钱,就好比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如果说答应池澄的援助,如同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那么,收下谢凭宁这两万块,就和女人在一个刚宣称不爱她的男人身旁脱得精光没有区别。即使他们曾无数次坦诚相对,但那只会让这一刻更加羞耻。
“她不会和你讨论这么没意思的话题吧?”旬旬笑着问。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凭宁嘴里说着,却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目光。
饭后不久,谢凭宁借故单位临时有事出了门,相对于去会邵佳荃这个答案,旬旬更倾向于他是在回避忽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妻子。
旬旬打电话给曾毓,“我在你那里一共寄存了多少钱?”
“你等等。”曾毓过了好一阵才继续接听电话,仿佛刚找到一个适合谈论这件事的地点,“你是说从高中时候起托我保管的钱?我看看记事本……一共五万三千七百二十六块三毛,如果不包含物品的话。”
“明天我去你那里取回来方便吗?”
“世界要毁灭了吗?”曾毓惊愕无比,然而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一时无言以对。
“旬旬,你想清楚了没有?我让你去医生那里,是希望你能够劝劝你妈。”
“为什么?这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
“你别讽刺我!实话跟你说,我心里一点儿都不好过。现在病倒的那个人是我亲爸,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好起来,可你现在就好像逼着我承认我置身事外。”
“我没有逼过你。”
“我爸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谁都不想。如果他醒不过来,我一直照顾他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有些事你是知道的,我哥和我姐心里有多恨,别说是他们,有时候我都恨。我妈是怎么死的你记得吧?她那是活生生气得生了癌。她和我爸二十年模范夫妻,到头来她躺在医院,我爸送饭回去还是摸上了你妈的床。我哥我姐是亲眼看到她死不瞑目的。我妈尸骨未寒,他就急着续弦。他们那时就说,如果老头子娶了你妈,他们就当自己没了爹娘。我爸要是不在了,他们回来送他,可只要他还和你妈在一起,他们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旬旬说:“我知道,所以我没想过怪他们。”
“那你就是怪我。”曾毓说道,“我和我哥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一走了之,我走不了。我和我的家人生活了十四年,和你们也一样生活了十四年。你们刚搬进来的头几年,看着你妈那个得瑟样,我做梦都想掐死她。当然我也讨厌你,从小就知道看人脸色讨人欢心的小马屁精。可我毕竟吃了十四年你妈做的饭,她没有亏待我。小时候我抢你的东西,她明知道我不对,还反过来教训你。人就是这点儿出息,我还是不喜欢你妈,但我早就不恨她了。这些年,如果不看照片,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妈的样子,但我想不记得你们都难。我哥我姐做出的决定我不好和他们对着干,他们是我的亲人,问题是你和我的亲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听我一句话,劝劝你妈,就算我爸再也不会醒过来,我答应她,等到我爸百年之后,我愿意把他以我名义买的那套房子过户到她名下,这样她安心了吧?”
曾毓说完,耐心地等待旬旬的答复。
旬旬想起艳丽姐说要等曾教授退休后一块到广场跳舞的神情。
她问曾毓:“你以为我劝得了她?你也知道是十四年,这十四年里,就算她再不堪,难道这段婚姻对她而言除了一套房子,就没有别的了?”
次日,曾毓上班前把钱送到了和旬旬约好的地方,除了旬旬寄存在她那儿的五万多,还有她的一张卡。
“我就这么多。别让我哥我姐知道,他们会伤心的。”
靠着着七拼八凑的钱,曾教授的治疗费用总算有了着落。艳丽姐不明就里,满意地相信女儿在她的指导下掌握了家庭的经济大权。她想着昨天旬旬说的那番奇怪的话,又觉得不放心,一个劲地告诫旬旬不要疑神疑鬼,男人年轻的时候有些花花肠子是正常的,熬几年,等到他老了,有那个心思也没能力,自然守着身边的女人好好过日子。
旬旬安慰母亲说,自己昨天说的只是一时气话。
艳丽姐怀揣着二十万元和满腔的期望去缴费了。旬旬独自坐在走道的椅子上,看着母亲的背影。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和谢凭宁相伴偕老的,哪怕没有惊涛骇浪的激情,涓涓细流相互慰藉也足以过此一生。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明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