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央眉眼淡淡,将炎玦此刻的挣扎,全部看在眼里。
往事历历在目,他如此高傲之人,心里可曾有过愧疚?
炎玦自诩为瀛洲执掌,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不愿沾染世俗半点爱恨嗔痴,但一样会犯下他自己最鄙夷的错误。
他甚至曾经要动手杀她,她能够理解当时事态紧急,然而因为东方朔谦的死,她绝对无法原谅他。
此时,炎玦回复了往常的镇定,郑重嘱咐道:“阿央,为师命你即刻带领东海门回返瀛洲,他们有恩于你,亦是你不可逃避的责任,你必须引领他们走回正道,不要继续躲藏在青邱城内了。”
沐子央压下心中的不快,朝他做了一个深揖,“是,弟子谨遵师命,必当尽速为之,不敢有失。”
炎玦端详着她,她似乎总在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可无妨,他会慢慢地让她找回失落已久的初心。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继续道:“阿央,你身子尚未痊愈,留在冥殿于你的伤势无益,你今日便可回来无量宫,为师会尽可能帮你医治。”
在尝过先天真气的苦头后,沐子央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再度发生。
她不急不徐道:“师父的好意,阿央心领了,可东海门弟子既听我号令,我身为一派之首,不管待在无量宫或是冥殿都不妥当,因此阿央恳请师父准许,让我以后都能留在琉光泽离宫。”
炎玦沉默片刻,她很明显在拒绝他,但只要她内伤未愈,便没有理由阻挡他的关切,“阿央,倘若你心意已决,为师不会勉强你待在无量宫,但内伤拖太久,毕竟对你身体无益,若你想改在琉光泽璃宫诊治,也并无多大的关系。”
沐子央低下头,四两拨千金地说道:“师父日理万机,岂能为了阿央耽误正事,莫说师父疼惜阿央,执意要如此做,阿央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炎玦的神色并不好,继续道:“我已将受伤一事,传予师伯知道,她不日便会前来瀛洲,为阿央诊治。”
炎玦心中先是一阵愕然,后来便升起微微的怒意,可他脸上并没有显现出来,“既然有你师伯相助,那就用不着为师了,你退下吧。”
沐子央恭谨地应声“是”后,立即离开无量宫,转往在海边的琉光泽离宫。
此处已经许久未有人来了,却因被布下结界,所以好生地被保护起来。
里头仍旧窗明几净不说,摆设也还是五年多前,弟子们匆忙离开时,所遗留下来的样子。
沐子央手持浮沉璧,轻而易举便解开结界,进到大殿中。
这里的一切彷佛静止了,唯有布幔随风摆荡时所发出的声响,才让人觉得不那么萧索孤清。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龙王的寝殿。
以前她从未进到过这个地方。
东方朔谦秉性温和,房内的布置与他的行事作风相似,清一色是黄花梨木家俱,雅致大方,给人一种熏然的暖意。
想起往事,沐子央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将浮沉璧放在掌心,拧眉沉思。
直到殿外的几盆植栽,发出喧闹声,忽然警醒了她。
殿外的那几株红薯,应是东方朔谦有意种在那的,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几盆青翠茂密的绿叶。
沐子央还是因为它们躁动起来,才意识到红薯们的存在。
她信步走至门外,庭院里站着一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她有约的无尘上仙。
沐子央已有一段时日没有见过她,她看起来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气度依旧雍容,沉着端庄有如观音菩萨。
无尘在三十二重天,时不时聆听佛祖讲道,道心之坚定,远远胜过在红尘俗世里打滚的师弟。
相由心生,她的外貌已非昔日清丽貌美的女子,反而比较像是典雅高贵的年轻妇人。
因同为法华门弟子,沐子央与她站在一起时,猛一看,倒是有几分相像。
她们的眉心都有一个红点,身穿白色的道袍,只有头上戴的冠饰略有不同,无尘是莹润通透,无一丝杂质的翡翠,沐子央则是上等的白玉。
无尘来的时间刚刚好,沐子央正好有理由,可以离开墨青宸,光明正大地留在琉光泽璃宫。
她们很有默契地来到宫外的悬崖边,眺望远方的大海。
无尘欠了欠身,不失礼节地说道:“听闻王尊身体有恙,我便立即赶了过来,不知可否让在下按脉查看?”
沐子央忽然笑了一声,波澜不兴地看着她,半晌后,才以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声调,语重心长道:“真是难为你了,才短短一日的时间,就要你特地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
无尘颔首,轻轻地扬起嘴角,“王尊毋须如此客气,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沐子央挽起袖子,伸出一只手,无尘毕恭毕敬地躬下身来,按在她的脉门上。
未几,无尘按完脉,将她的手放在身侧,再把长袖一丝不苟地整理好,接着又道:“王尊虽无大碍,但内伤要痊愈,除非输入大量的真气,否则只能仰赖长时间的休养,不知王尊想采取何种治疗之法?”
沐子央转过头来,凝视眼前这位素有“法华门第一上仙”美称的弟子,淡淡道:“倘若瀛洲真正主事之人是你,我便毋须这般劳心劳力,还得委屈自己枉做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