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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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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的主殿寝室内,许贵妃正在闭目养神。给太后伺疾虽不需她事事动手,可到底不然在自己宫中舒坦。这时听见外头有人进来的动静,才略微睁开了眼扫视了一记:“怎么样?”

刚才回来的大宫女含笑回道:“当着奴婢的面喝了干净。”

“她倒没疑心?”许贵妃问。

“没有。娘娘,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江,可不得指望着扒着娘娘。除此之外,谁还能顾看着她。也算她是个知道识时务,若是不喝治她个为下不尊也未必不可。”

许贵妃这才没做声,嘴角噙出了一抹隐秘的笑,又重新合上了眼,“本宫先睡一会。”

“娘娘,奴婢瞧着如意倒像是生出了偏向她的心……”

“这种事,你自己瞧着办就是了,不必特地来回我。”许贵妃漫不经心的开口。

宫女应“是”,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直到天色全黑,重华宫上下都掌了灯,唯独只有南面的偏殿无甚光亮。许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使了个人传了如意过来询问,去的人回时并未将人带回来。

“偏殿没人,寝室奴婢也不敢进去。倒是守在侧殿外的宫女说,如意被小膳房的姑姑喊去帮忙了。”

许贵妃娘娘吃食一贯挑剔,小膳房的宫女比重华宫内别处的更为辛苦些,素来人手不够用就要到别处找人帮忙。这是时常有的事,大宫女也就没在意,“知道了。”摆了摆手,就让人退了下去。而她则转身入了身后正殿的寝室,轻声细气的开口道:“娘娘,差不多是时候了。”

许贵妃睡得并不沉,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眼底透着冷漠至极的笑意。宫里头能身居高位的女子,又有几个能双手干净。何况,她素来信奉的便是“阻她者死”。

当年皇上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子如此,今日的宁溪光也是如此。她绝不允许,皇帝因为见到她,而再想起当年的旧事。

“扶我起来——”许贵妃姿态雍容的扶了扶鬓发里的金簪,任由着宫女搀着起身。

出了正殿,就立即能瞧见侧殿,宫女立即解释:“娘娘,人已经早早就睡下了。如意那丫头也不在。”言语间,两人便已经到了偏殿门口。守门的宫女立即作礼,诧异不知为何贵妃娘娘这时来,一时立着不知如何动弹。

许贵妃道:“你就在这守着。”她倒是不用解释,这就领着自己最得力的宫女往里头走了。

这偏殿中,除了角落的落地大灯台留了两盏灯外,其余都被灭了。加之其中一点声都没有,愈发显得空大阴冷了。

“娘娘,往这边走!”大宫女身上特地带了夜明珠,此刻正好拿了出来照明,一面扶着人往内殿寝室方向去。她说话,倒是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比寻常略微小一些。今日那燕窝中下了药,这人早就该睡得跟死了一样。

等即将靠近床榻,许贵妃却停了下来。“你先退出去。”

“娘娘?”

“本宫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可是她……”宫女吃惊,这人明明应当是睡死,贵妃娘娘还怎么跟她说话?

许贵妃不由声音冷了两分,“还不出去?”她抬起手,顺便将刚才那颗夜明珠搁在了自己掌心举着。许贵妃也没当即就靠近,只是借着那光线端详着眼前不远处那张寝床上的躺着的人,笑了一声。

这一笑过后,许贵妃好似再不能控制住自己,又接连笑了起来。仿佛是现在,她遇着了一件十分可笑又有趣的事一样。

“……本宫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

十几年前的记忆又浮现在了眼前,而许贵妃的脸,也愈发狰狞了起来。她明明想要笑,可脸上却又淬满了恨意。怎么能不嫉不恨,她生来高贵,一生极尽世人羡慕,可偏偏那几个月过得晦暗无光。那样的圣宠,即便到如今,她都甚至还未获得过。

凭什么一个宫外的野女子就可以!难倒她也配?

饶是如今想来,许贵妃还是气得浑身颤抖。她缓缓靠近床边上,俯下身,用手中夜明珠靠近那个沉睡之人。眼前的这一张脸,因着有未退的红疹,同她记忆当中的还是有所差别。可即便是这样,也显然不掩容貌姝丽。平日带着面纱,更是让人觉得眉眼灵动。

先前是皇帝不在意,许贵妃倒是可以不在意此人,她将此人扣在宫中是为了皇上,不过当她是个阿猫阿狗圈着。可就在今日,皇帝要下旨传她觐见。这就是许贵妃所不能不面对的了——倘若,皇帝认出了她怎么办?

何况,许贵妃也不放心宁溪光,难保她不为了自己活命做旁的算计。将要溺亡的人,最是会拼命抓住身边可抓住的一切东西。

“本宫经历过一次,就绝对不允许……有人再来一回!”许贵妃抬手,食指指腹在这昏睡之人的脸上来回滑动。然而,短短一瞬功夫,她神色就变得阴狠了起来,小指上的金属护甲落在那白皙光滑的脸颊上,一点点加重了力道。“本来,本宫也不必杀了你。你要怪,就去怪那个女人!”

“本宫能夺她性命,自然……也不会放过了你!”

许贵妃嘴角笑意更浓,仿佛是嗜了血一般,唇瓣都鲜红饱满了起来。这些事,本不需她来亲自动手,可她旧年的余恨未消,要亲自感受慢慢掐死这人的快感。

溪光绝没想到当初的内情竟是这个,一时心中悲恸失察,

而许贵妃正说的畅快,哪知就在此时,紧闭双眼躺着的那人……倏然睁开了眼。

“你……!”许贵妃大惊,“你、你……”不知不觉当中,就连刚掐住那只纤细脖子的手也送开挪到了旁处。而那颗照明用的夜明珠,更是被她失手掉落在了地上。“咕咚”一连串的声响,也不知道在地上滚向了何处。

“贵妃娘娘,我是不是打断你的事?”溪光目光坦然,缓缓坐起了身。

她每坐直一分,那许贵妃就要往后退半步。

然而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抛开最开始的惊吓后。许贵妃当即回过了神,镇定下来,冷笑:“原来你早就识破了。”

“识破贵妃娘娘的真面目?”溪光挑眉,抿着笑似笑非笑:“我从未信任过你。”

许贵妃被她的气定神闲激怒,抬手过去就要再一次抓住溪光的脖颈。

溪光却先有防备,借势抓了她的臂弯,将人拖着翻到在了床上。而她自己已是一个翻身,将人挟制在了身子底下。

许贵妃见形势不妙,立即要大呼外头的人。还未张口,就已经被一只手给堵住了嘴巴。她恨急的看着宁溪光,瞪着的眼光全是腾腾杀气。

“原来贵妃娘娘也知道害怕。”宁溪光轻轻笑。事到如今,她又怎么会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许贵妃既已生杀心,无论如何她在重华宫都是呆不下去了。非但是重华宫,眼下的皇宫亦然。

“可是天理循环,欠的账要还的……”

许贵妃不可置信的瞪着她,那神情仿佛是在说:

——你敢!

——宁溪光你胆敢在宫内行刺本宫?!

——本宫看你,是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也半点不估计裴氏了!

“我又有什么不敢的,眼下我在皇宫又能活几时?若是拉着你一快,还多了个垫背!”

这时藏身寝室内帷幕后的如意闪身而出,协力将许贵妃擒住,当先拿东西堵住了她的嘴。

可屋中动静引得外头候着的宫女生疑,那宫女是许贵妃心腹,不由出声问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溪光一惊,只要低沉着声音装是许贵妃怒喝:“滚开!”

可两人这一分心就使得许贵妃得了机会,奋力摆脱两人想去逃离。刚才两下交手,她已经华冠掉落,雍容华贵成了个笑话,形容鬼魅可怖。

溪光心生不妙,立即上前扑住了此人。不想这许贵妃闪身一避,竟是比寻常人更灵活些,反而抓了靠近她的如意。

许贵妃那护甲抵着如意的眉心,侧头瞪着溪光威胁:“你若是胆敢靠近半分,本宫就立即要了她的命!”向来是心狠的人才能有生机,可见她才是眼下几人当中最狠的那个。

溪光被此一喝,自然不敢轻易动作。

如此生死关头,溪光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若不是如意力气比旁人大,只怕这时候是招架不住许贵妃的这只护甲的。

如意道态度决然:“夫人快动手!不必顾及奴婢!”

溪光不可能不顾及,可……紧接着的下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如意折向后的手忽然养下一垂,像是陡然之间矢了所有力气一样。立即,她整个人都颓然跌倒在了地方!

“夫……”

溪光目睹,心神震颤,这半年来如意待她早已视作亲人,而许贵妃是完全要将她和她身边之人赶尽杀绝之势,她又恨又惧,心中只默念着裴溯,她答应过裴溯,无论深宫何等危险定要保全自己等他回来。

裴溯,不知过了今日,我可还有机会……溪光手里拿着物件借着一通乱砸来躲避许贵妃的迫近,银光却直驱面门而来。

“夫人——”

“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而是一人护在了自己身前,身上的冷香熟悉至令人泪目。许贵妃不置信地看着来人,神情在那一刻扭曲得厉害,“好、好好,真是好大的胆子,入宫闱持剑行凶!今日,本宫定要让你们两个死……”

话未说完,许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是刚插入的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

溪光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除了狂喜之外又全是酸涩。她张了张口,发觉每一个字都艰难晦涩,“裴溯——”

明明不过就是喊他的名字,就已然让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而那个人略停顿了片刻后就飞快的过来,将躺在地上的那人拉入了自己怀中。他没有出声,仿佛这一刻,什么都不及无言的相拥。

溪光满脸泪水,经历过刚才的生死一瞬,此刻整个人都有些发虚。

“我来了——”

“溪光,我来了。”

渐渐的,溪光才好像回过了几分神志,这不是她的幻觉。是裴溯,真的是他来了。可到了此时,她又满心委屈了起来,“你怎么才来!”

这几个月的提心掉胆以及最后一个月的彻底失联,溪光的情绪瞬间如决堤了洪水,汹涌澎湃。此刻,更是克制不住的彻底大哭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反复念及着这句话,泣不成声,声音里透着疲倦和受惊未定,这叫裴溯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战场之上都可以谈笑风生的人此刻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溪光,是我来迟了。”

溪光余光扫见如意的尸身,浑身打颤,更是带着怨怒回道:“你是来迟了!你要早片刻出现,如意就不会……她就不会……”

“裴溯,你为什么才来!”

到底是龙潭虎穴一样的皇宫,裴溯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禁后怕。他不敢去假设,若是自己再晚来片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裴溯脸色凝重,隐约还带着几分铁青,几度语滞。

“我接你回家。”

往后,再也不分开了。

溪光一腔情绪发泄,渐渐平静下来,“许贵妃死了……”她脑子也清醒了,这人如今丧了命,该如此交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若是裴溯不来,溪光已经打算听从陈砚那话碰运气去了,皇宫她肯定是不能再留了。

“不会有人去查了。”裴溯将人拉至自己身边,简促说了个“走”。

溪光正是不解,顿了一刻倏然睁大了眸子,裴溯的意思……

她被裴溯牢牢护着步出了重华宫的侧殿大门,宛若这半年来隔阂过去一般,终于离开了这囚牢似的地方。也是此时,她瞧见了宸龙殿方向火光熊熊。

“……?”溪光一脸疑惑。

“豫章王所为。”裴溯并未多解释,只点了一下其中关健,溪光脸色几变最终化作漠色,更紧紧抓住了裴溯的衣袖。有这人在身畔,哪怕龙潭虎穴似乎也不可怕了。

而这时,守在殿外接应的若干人俱是一应上前。

周贺自然也在其中,一脸掩不住喜色,随即朝溪光行礼。这半年来,他是一直跟在裴溯身侧的,又怎会不知主上惦记这人,眼见她安然无恙,他也是跟着输了一口气。

一行人不再耽搁,出了重华宫一路往西从德庆门出了皇宫,一路顺畅,倒是没有遇到丝毫曲折。

这一夜十分的惊心动魄,溪光手中早就沁出了冷汗,黏黏糊糊的潮湿一片。

“公子,后面有人策马追了上前!”

溪光心下一紧,反握着裴溯的手不由多用了两分力气,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两分担忧。眼下皇宫正乱,难不成是宫中禁卫追了上来?

当即,裴溯侧身撩起车窗帘子往后,薄唇微抿,生出一股森冷气质来,“射箭。”

“什么人?”溪光见他如此神态凝重,也想要探身去看。不想却被他阻止了。

“是前几日故意散布不实谣言,险些害你之人。”

前阵子谣言起时恰好又是她同裴溯断了联系的时候,起初还能坚信不移,可到后来难免也会生出动摇,疑心是否她真被“算计”了。

离间、陷害……溪光恨不得亲自拿此人泄愤。不过,她忽然意识到,裴溯刚才口中所指的是一个人,那样的话这人又是谁?

谁这般恨不得她死?

溪光当真忍不住去看,偏就是叫裴溯拦着。试了几次,她就有些恼了,“裴溯!你就让我看一眼!”

“天色太黑,你未必看得清,何况箭矢无眼。”裴溯态度坚决。

“……!”分明是推脱之词!溪光磨牙,正要再开口时已经被近旁这人搂入了怀中。

“看来现在倒是有点缓过神了。”裴溯戏谑。

这人就是如此,冷漠时如雪崖霜花,可但凡一笑,就好似天光乍现。

溪光有点儿意乱,想起自己眼前这位可是有个“风月无双”的诨号。“裴溯,你之前是不是想极了我?”

“……?”

溪光娇声娇气,这一刻旁的似乎都不重要了,她偏偏就只想听他回答这个。见他不言语,就故作凶狠继续:“快答快答!”

“是不是想极了我?”

裴溯宠溺笑起,“是是是!”

溪光撇嘴,显然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下一瞬,她就抓住了裴溯领口,将两人靠得更近后飞快的亲了一口。

“哼,怪不得说的话不甜。”溪光舔了舔唇,一本正经的批判。

“……你在挑衅?”裴溯深邃的眼底翻涌难掩的情愫,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我是就事论事呀——”溪光慢腾腾开口,毫不畏惧的模样。

裴溯心想,看来分开这半年,她也并不是半点没有长进,至少……在他面前的胆子肥了。

“好,那咱们就来就事论事!”

……

后《史转》有记:

徽帝于登基十五年春宫中遇刺身亡,天下大乱。

同年七月,嘉侯世子率兵诸尽乱党,取豫章王首级于白云城。八月,裴溯入京称帝,改年号为应显,册宁氏为后。

坊间又有野史云:新帝神勇,平乱天下百战百胜,其缘由皆是因为身旁时刻带着一块玉枕——通透碧绿,是为称心如意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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