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大概这个少年郎心中有些疑虑尚未解决,因此不想早早回去长安吧。她不来骊山不知道,如今到了骊山跟李承乾也相处了一些时日,才发现所谓的一个人待在骊山难免寂寞,不过是随口唬人的而已。
太子殿下练得一手好本领,扯起谎来面不改色。
他要是真寂寞,让来陪他的人便不会是长乐公主和李治这些人了。这些天,苏妧看着太子殿下没事做就跟李治聊天,这俩兄弟聊起天来,那真叫一个毫无章法,这会儿还在说书法名家,一转眼就又扯到了朝中大臣的怪癖上去。一会儿说听闻这个大臣惧内,一会儿说听闻那个大臣半年不洗澡,不小心听到这些八卦的苏妧简直无语凝噎。
然而太子殿下在和六岁的李治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成了六岁,完全没有一国太子的姿态。
可是苏妧看着他那随性的模样,心里却觉得喜欢。
即使是那样,苏妧也还是觉得李承乾这个少年郎的许多心思,她并不能琢磨透。不愧是由帝王夫妻亲自调|教的皇太子,苏妧觉得李承乾所展现给她的情绪,不管是喜是怒,都是他想要透露的。但是还有更多不方便透露的事情,都被他藏得滴水不漏。
这些事情苏妧看在眼里,倒也没有什么失望难过。
一国太子,如果是跟一张白纸没什么区别,心中的喜怒哀乐都在她面前展露无疑,那才奇怪呢。
苏妧将心思拉了回来,又跟城阳公主和杨宜歆说了一会儿话,就去找东方樾了。
东方樾正在一个院子中晒草药,也不知道这些当大夫的都有这种怪癖,走到哪儿只要发现了草药,都要摘上一些。东方樾来到骊山,除了帮李承乾看诊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穿着一身布衣在骊山里走动,说是去采药。
苏妧有时候倒是想要跟他一起去,却被东方樾阻止了。
“娘子日后贵不可言,怎么能与我这个老头子在山间采药呢?再说,娘子与我一同去了,那万泉县主和城阳公主说不准也要凑热闹。希望娘子体恤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起小姑娘们在耳旁呱唧乱叫啊。”
一席话逗得苏妧笑了起来,只好作罢。
手中拿着一个刀片正在收拾草药的东方樾看到苏妧来,动作停了下来,“娘子怎么来了?”
苏妧笑着走过去,“过来看看东方太医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
“哎呀,娘子这话可折煞老夫了。”
苏妧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望着东方樾。
东方樾见状,往旁边屋檐下的小板凳一坐,“娘子是为太子殿下的事情而来吗?”
苏妧走过去站在屋檐下,“太医上次与我说,太子殿下的足疾再过一个疗程便能行走自如,我当时听了心中十分欢喜,所以便忘了问太医,那是不是一个疗程之后,太子殿下的足疾便是完全痊愈了?”
东方樾:“病来如山倒,病去入抽丝。有的病一旦染上,就从此满下病根。虽然太子殿下正值青年,但他从小多病,一年前的一场大病想必娘子也还记得。”
苏妧默了默,她哪能不记得。就是因为李承乾的那场大病昏睡不醒,她不经意入了少年郎的梦,两人才会阴差阳错地结缘。
“按理说,精心调养完全痊愈的可能性是有的。可我这段时日总觉得太子殿下的足疾,虽然与断腿有关系,但并不只是因为断腿之伤导致的。”
李唐这个家族,其实是有家族病史的。苏妧想起在后世的时候,看到的一些资料,很多史学家和医学家都曾经推断过李唐的皇帝们所得的病到底是什么病。
像李世民和李治,都是有头疾的。
李承乾的足疾,说不定跟他们的家族病史也是有关系的。
苏妧想到这儿,心里就有些发愁,只是可惜这时的医学水平实在有限,中医纵然神奇,也并不能像后世那样将人体的各项指标都进行分析。
这种时候,苏妧就相当怀念上一辈的生活了。
她抬手掐了掐眉心,问东方樾:“太医可能找到原因?”
东方樾:“身为太医,为皇家效命,老夫自当尽力。不过娘子也不必过于忧心,等什么时候我遇见百里夷那小崽子,再与他交流一番,说不定他有什么妙招呢。”
百里夷都年过半百的人来,还要被人称作小崽子……苏妧内心感觉十分微妙,但她还是笑着跟东方樾说:“若是为了殿下的缘故,百里伯伯不见得愿意与太医交流呢。”
东方樾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娘子怎会这样认为?”
苏妧一愣。
东方樾:“若是百里夷不愿意帮太子殿下,他又怎会让人送信给我,还将那套针灸之术告诉我,让我前来骊山替太子殿下治病?”
“百里夷内心并不是为太子殿下,而是为了娘子。在老夫看来,那都一样。到时候他若是不愿意与我交流,我便将万一太子殿下的足疾不能好,娘子将要遭遇的惨状都告诉他,他心一软,就会什么都说啦。”
苏妧:“……”
苏妧和杨宜歆受长乐公主的邀请,在骊山待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苏妧和杨宜歆返回长安。
李承乾和长乐公主等人打算再过几日,也会回宫。
苏妧与父母阔别三个月,回去的时候被孙氏搂着上下看,几乎都被孙氏摸了个遍。
“我的瑶奴从未离家这么久,想死阿娘了。”
苏妧笑着将头靠在母亲的肩膀,软着声音撒娇,“我也一样呢。”
母女团聚才没一会儿,从宫里回来的苏亶便进屋了,看到其乐融融的母女,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染上了笑容。
他重重地轻咳了一声,免得这对母女忘了一家之主的存在。
苏妧回过头,看到父亲,眼中一亮,“父亲。”
苏亶捋着胡须过去,打量着女儿,女儿全须全尾的,还对他笑得十分甜美。
苏亶走了过去,女儿生活上的事情只有母亲烦神,父亲要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因此苏亶等苏妧给他倒完水之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李承乾的足疾。
李承乾离开宫里三个月,当然也不在朝堂听政。群臣对太子殿下的情况都十分关心,但圣人都只是说一切都还好,太子殿下心情还好,一切都算好吧?
圣人说那些话的时候,也不见眉目舒展。
群臣多会看人脸色,自然就认为是太子殿下的情况说是还好,其实就是老样子。
这可愁坏了苏亶,每次苏妧送信回来,他都要亲自过目,苏妧的信件上写得都是一些生活趣事,很少提到李承乾。苏亶隐隐觉得女儿这样的状态大概是李承乾的足疾已经有了起色,但又不确定,所以也不敢妄下定论。
如今反正几天之后李承乾也要回宫了,问一问也没什么。
苏妧似乎是早就料到了父亲会问,跟父亲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已经能行走自如,先前只是因为有其他顾忌,因此一直没声张。”
苏亶听到苏妧的话,顿时眉目舒展,可随即,又皱了起来。
李承乾的足疾已经痊愈那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没声张?帝王家关系错综复杂,每一件看似自然而然的事情,背后似乎都有推手。苏亶皱眉,不为其他的,只为女儿。
他自认家风不错,也没什么后宅之争,这导致苏妧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都十分单纯。
这样是苏妧,入主东宫之后,会不会被那些面若桃李、心如豺狼的人给吞了?
苏妧望着父亲的模样,也隐约猜到父亲的一些心思,跟父亲说道:“阿耶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一直不还有王妃姨母在教我吗?殿下也尚未加元服,我也还有时间慢慢学。”
苏亶闻言,更愁了。
“瑶奴啊,没时间啦。今天圣人与我说,两个月后太子殿下加元服,然后他就要到我们家请期,择日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