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草木摇动的窸窣声,机器运转的声音……
等乍然回神,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寻找什么。
那个瘦长的、有浅金色短发的身影。
如梦初醒,精神触丝瞬间从遥远的距离缩回。他再次睁眼,雪豹好整以暇地在床上蹲坐着,与他对视,眸子里闪动着戏谑的光。
上午忙着公事,到了午间休息的时候,终端冒出来一条消息:“快看帖子!”是周小环等不及的催促。
周玉臣都已经被指着鼻子骂过了,还在乎对方在论坛上诋毁他?
他点开那帖子,一层一层看过去,似乎都能想象庄晏当着他的面一条条历数他罪状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微笑。
他一目十行,看得飞快,但一个字都没拉下,直到后面看到那篇一万多字的军事案例分析,才缓下速度,看完又重复看了两遍。
屏幕在庄晏和别人针对他“会不会垮”这个问题辩驳的地方上下滑动。
周玉臣忽然想到,这个帖子很长,同时跟这么多人辩论,再能言善辩,也要花不少时间吧?
耳畔没由来地响起父亲的那句玩笑话:“情敌的彼此想念,比情人的彼此想念还要多。”
刚想到这句话,父亲的通讯就来了。
每天轮流轰炸一次,周玉臣都习惯了,伸手接通了,周敦的影像浮现在他面前。
这次周敦的劝说倒是很简短:“没有要求你立即就接纳他,只是让你们多碰几次面,就算你不相信你和他能成为伴侣,也体谅体谅你母亲和我吧。”
周玉臣本要继续开口拒绝,但目光一转,却莫名停留在了端脑屏幕的激烈争论上。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好吧。”
周敦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劝说成功了,惊讶过后松了一口气道:“那么就这么定了,你带上玉郎,多管束着他,别让他对人家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通讯关闭,周玉臣抬头,看到雪豹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他说:“我食言了。”
雪豹可懒得理他,矫健的身形跃下沙发,尾巴愉悦地甩动两下,消失了。
庄泽说:“你的未婚妻和周家长子公然调情的新闻。”
“她没有和他调情。周玉臣去安道尔公国进行国事访问,她负责接待他,这是礼仪……”
“你要跟我玩自欺欺人那一套吗?”庄泽很不客气道。
庄晏咬牙,他的确是在自欺欺人,如果庄泽的通讯来得早一点,来在他见海伦娜之前,他还能就未婚妻的社交自由和他父亲来一场振振有词的辩驳,而此时此刻,他一想到海伦娜看那个男人的眼神,只能就这么被庄泽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停顿片刻,他只能说:“海伦娜心里有数,她知道分寸。”
“给你戴绿帽子的分寸吗?”嘲讽更不留情了,庄泽知道他这个大儿子从小就是一副固执到底的样子,和他母亲一样,只不过庄夫人会用柔顺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庄晏则在庄夫人的纵容下,直到三十岁也是有棱有角的样子。
“听着,结了婚还各自养着情人这种事或许并不少见。”庄泽冷冷道,“但在我的家里,只要我还是一家之主,我就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在你们正式订婚之前,你要么把一切处理好,保证你们的关系公布于众之后不会传出任何你的未婚妻三心二意的新闻,要么,就趁还没公布和她断了,我相信外面还有很多淑女愿意一心一意做你的妻子,比如秦小姐。”
庄晏道:“我不会娶任何我不心爱的女人!那是对她不尊重,对婚姻不尊重!”他有点烦躁了,不自觉拔高了声音。
“你尊重她,她尊重你吗?”庄泽也拔高了声音,“你以为你已经把一切看透了?你以为你那些计划完美无缺了?我告诉你,那屁都不是!我看见那个女人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会为了个周家长子那样的男人背叛你!就算她已经穿好婚纱和你站在神父面前了,只要那个男人勾勾手指,她就会把捧花扔在你脸上,头也不回地逃走!”
“——你要娶她,还不如娶周家的大儿子!”庄泽用古地球的中文掷地有声地丢下一句话,就把通信挂断了。
庄晏的脸色比栏杆下面的河水还要阴沉。他手搭上露台的铁艺栏杆,河上的风吹着有点冷,手指触到铁栏杆,更是冷得钻心。
这边包厢,海伦娜公主和周玉臣坐着,两人都没有找话头,更没人动桌上的菜肴,难得的静默。
最终是海伦娜忍不住了,开口道:“上将……”
终端通讯仪“滴滴”地响起来,这次是周玉臣的。
他翻过手腕看了一眼,起身道:“不好意思,不得不接。”
海伦娜竭力地维持自己的微笑道:“请随意。”
周玉臣走出包厢,左右看看,走廊两边都有露台,他向其中一个走去,不期然看到了庄晏。
他背对着他,站在栏杆旁边,在和通讯仪说话。江风吹动他淡金色的发丝,像标尺一样刻板的一个人,头发看起来却很柔软。
周玉臣在此前从未见过庄晏,后者天才的名声倒是听过很多次。不过细想起来,在他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庄夫人一次。
在贵妇们喝下午茶的花园里。他母亲是个哨兵,性格也是雷厉风行,不可能和一群贵妇人喝什么下午茶,但有一回他被送去他姨母家里小住,于是见到了庄夫人。
他对庄夫人印象深刻,是因为她那时候和其他的贵夫人太不一样了,她穿了一身玫瑰色的大衫,外罩一层薄纱,样式他从未见过,料子摸起来很轻柔,走动起来衣摆摇动,像随时都会踮起脚尖跳舞一样。她在喝茶时看到他被佣人带过来,立刻惊喜地放下茶杯,向他招招手,他不由得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