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穿护士服的中年女子推着一辆轮椅从楼里出来,正好与迎面走来的谢浩然撞上。就这样面对面,谢浩然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谢宏。他的伤势正在恢复,穿着一件宽松的厚衣服,只是手脚不能活动。目光触及谢浩然的一刹那,谢宏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原本懒洋洋呆傻傻坐在轮椅上的他触电般跳起,被绷带捆吊着的胳膊也被扯脱。他脸上全是惊恐,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尖叫声,只是意义不明,谁也听不懂。护士在后面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却被谢宏拼命挣扎,从轮椅上单腿跳起来,就像拼着最后电力做着最后疯狂行为的玩偶,拖拽着轮椅歪倒,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应该是被打怕了。上次争斗的结果,清清楚楚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号。谢宏现在的状态跟全身残废没什么区别。他有生以来还是真正对某个人产生了无法言语的恐惧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宁死也不愿相信,父亲谢定东会被谢浩然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打死,自己也只能坐在轮椅上,也许永远都是如此。
愤怒?
呵呵呵呵……最初的那几天,我也许还有一点点愤怒。只是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随着时间不断缩减。到了现在,怒火早就被磨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还有无数次从梦中出现,把自己活活吓醒的狰狞面容。
现在,他无比清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滚!滚!滚!我死也不要看到了,这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谢浩然没理滚落在地的谢宏,抬脚跨过他的身体,径直走进了小楼。
谢宏发出的声音不大,可是护士的惊叫却被其他人听见,纷纷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
谢淑彤从二楼上探出半边身子,正好看见走进来的谢浩然,不由得呆住了,下意识喊了一声“表弟?”
陈凤英虽然年迈,精神却很好,体力也不错。她没要护理人员的搀扶,从一楼卧室里跑出来,迎面看到谢浩然,脸上表情先是变得惊讶,瞬间就变成了怨怒。带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恨意,想也不想就抬手指着对面张口发出尖叫:“你……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王猛,王猛快来,打死他,打死这个不孝的家伙。”
谢浩然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陈凤英,发出的咆哮彻底盖过她的尖叫:“谢伟长在哪儿?”
站在楼上的谢淑彤反应很快,她以最快的速度叫道:“爷爷在楼上书房。表弟你快上来,我带你去。”
陈凤英仰起头,冲着谢淑彤连声怒吼:“不准带他去。你是不是也要跟这个不孝子孙站在一起?滚,你也给我滚出这个家。”
谢浩然侧身瞥了她一眼,转身上了楼梯。
护卫人员应该是得到了命令,自始至终也没人出现,只有一名女性护理陪在陈凤英身旁,扶住她的胳膊,不断低声劝说着。
尖叫与怒骂在小楼里回荡,感觉就像走进一个乱哄哄的菜市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独自一人制造出来。
书房的门关着,谢浩然站在门口,转头看了看站在侧面的表姐谢淑彤,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这才抬起手,用力敲响。
“进来。”
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推开门,走进去,谢浩然看到一个坐在藤椅上的老人。
他头发花白,精神却很矍铄。瘦瘦高高的个子,一件军绿色的外套穿在身上,没有系纽扣,露出穿在里面的军制背心。
谢浩然关上房门,迈步走过去。没有丝毫客套,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
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
从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对方,谢浩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却也带着几分熟悉。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孔与照片上的父亲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释放出锐利目光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看穿自己的心。
“你跟你爸爸长得很像。”谢伟长张口第一句话,就说出了谢浩然心中所想:“你一定很恨我?”
谢浩然没有否认:“我曾经想过要杀了你。”
谢伟长淡淡地笑了,从鼻孔里发出不屑一顾的冷哼:“想要我死的人多了。从战争时代的小鬼子,然后是反动派……没想到,现在连我的亲孙子也有了这个念头。”
房门虽然关着,却不断从外面传来陈凤英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声。她在呼喊着护卫,呼喊着谢伟长的名字,用最恶毒的字句咒骂着谢浩然,也顺便把谢淑彤骂了进去。
谢伟长听得眉头渐渐皱起。他不是没想过暂时忍耐,只是陈凤英在楼下实在骂得难听,肮脏字句远远超过菜市场的大妈,整个小楼里全是噪音。谢伟长沉默了近半分钟,看着谢浩然眼里露出嘲讽的目光,哪怕是涵养再好,遇到这种情况也实在忍不住。他猛然从藤椅上站起来,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走出去,站在二楼走廊上,低头对着楼下发出猛虎般的厉声咆哮。
“别叫了,再叫给我滚出去!乱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陈凤英对自己的老伴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感。只是因为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熟悉的感觉将恐惧冲淡很多。她想也不想就仰起头,扯着脖子朝楼上发出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