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云用发红的眼睛盯着谢浩然,笑了:“小浩,二姑姑谢谢你今天买了这么多菜,又是鸡又是鱼的。不过……你应该买点儿酒,我很想喝,真的!”
她的表情有些癫狂,丝毫看不到刚进门时候的理智与清醒。那是把可怕悲伤记忆从黑暗深渊里再次打捞起来的结果。令人疯狂的原因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
“我爸不是那种被诬陷了就承认的人。他的骨头很硬。找学校领导吵过,然后去教育局反映问题,再然后上访……”
说到这里,苏夜云深深吸了口气,她用舌头舔着嘴唇,在略微背朝灯光的侧阴影下面,那个部位显得颜色诡异,如血般鲜艳:“我的好外甥,你知道外公都遇到了什么吗?”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夹杂着怒意,非常尖锐,仿佛是撕破喉咙表面的那层薄膜,毫无阻挡将声音本源释放出来:“他被打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打得比一次狠。那些人肆无忌惮,下手的时候毫不留情。我爸的骨头被打断了好几根,肝脏也严重受损。等到我们把人送去医院,还没有进急诊室,就被那些人拦住。”
谢浩然仿佛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他理解苏夜云的愤怒。那是针对自己而来。想想也很正常:本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却因为特殊原因被迫不能相见,还因为自己遭遇了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就算身体里流淌着来自母亲的血液,就算外婆和姑姑知道这些事情与自己无关,就算她们能够原谅自己,可是埋藏于心底多年的仇怨恨意,仍然需要释放,需要像今天这种当着自己的面,痛痛快快说出来的机会。
“爸爸死了,他死了啊……”
“那些人连医院都不让他进,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我们试过报警,警察来了一次,很快就走了。再后来,报警也没人理。后来才知道,我们全家人的电话号码都被锁定了。你可以想想,他们的能力有多强?权力有多大?”
“我们想过找媒体公开这一切。约了很多记者,对方也很感兴趣。但是那些报答从未见报,也没有在网络上发布。其中有两个记者人很好,听说他们拿着稿子执意要求上报,但是他们后来很惨,一个被调到了乡下,另外一个……连人都找不到。”
谢浩然脸色阴沉,额头中间聚集着一道道因愤怒和痛苦产生的皮肤褶皱。
二姑姑和奶奶说的这些事情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她们没有撒谎,更不可能故意编造谎言欺骗自己。
“上位者”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没有真正执掌过权力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随意把他人生死玩弄于股掌之中,并非停留在纸面上的空话。当然,民众是统治基础,是所有利益的来源。再白痴的上位者也不会主动摧毁民众群体,更不可能完全、彻底站在民众的对立面。统治阶层之所以要得到大部分民众的认可与支持,就是因为他们深深的明白:自己这个群体,其实人数很少,在社会群体当中不占数量优势。
身为上位者,肯定要想方设法取悦于大部分民众。
同样的道理,如果上位者想要对付极少数的民众,或者是民众当中某个特定对象,真的很容易,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手机无法拨打电话,没有网络信号,肚子饿了去餐厅,经营者却告诉你“这里不对你开放”,甚至你在任何一个商店里都无法买到东西。
千万不要怀疑,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更糟糕的是,无论你到任何政斧部门申诉,都不会有人过问,更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帮助你解决困难。
苏夜云痛苦的声音仍在继续着:“妈妈也被开除了。那些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从经济方面影响我们的生活。我和大姐也一样,还有你的两个姑父,被迫离开了原单位。夜灵……就是你大姑姑,她的丈夫是个好人。呵呵,我这边的就不行了。小浩,你应该知道芷兰姓“苏”。没办法,她爸爸不要我们,我也不能怪他。”
“我们原本住在市区,但是连续遭遇了那么多事情,认识的朋友都不来往了,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银行存款也没了。”
谢浩然没有理解最后这句话的含义,他下意识认为是钱花光了,叹息着说:“是啊!没有工作,再多的积蓄也不够。”
苏夜云用力抹了一把脸,止住悲意,她长长呼了口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们苏家在银行里还有十五万存款。那天,我和妈妈拿着存折到银行取钱,他们告诉我们,存折是假的。”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谢浩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他听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仍然觉得这是彻底震撼,并且动摇自己内心的爆炸性消息。
“他们说,存折是假的。”
苏夜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明白谢家的可怕。我和妈妈真的怕了,我们再也不想去昭明,不敢跟你有任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