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略一尴尬,“当时年少无知犯下的错!”
帕塔提摇头,“阁下,这我倒要说说了。男女之间,没有对错,我们波斯人说:少男怀春,少女多情。我也听人说你们汉人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说法,嗷,还是孔几近兄所说。可见,我们两国两族虽然相隔万里之遥,年轻人还都是一般的。”
甘父也说:“我们族中的男女,只求两情相悦,悦则合;不悦则散。后来到了汉地,才发觉有不少的规矩、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什么媒妁之言,什么父母之命!麻烦得很。试问荒野之中,男女相遇,一见钟情了,哪里找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那样,岂不是浪费了太多的天作之合!”
张骞没想到甘父还有这样的见解,这些年他一直以为这个闭口讷言的人是个不解风情的。牛郎不乐意道:“甘大哥说的错了!完全错了。如果,没有规矩、讲究,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乱了套了!我牛郎虽然是个无父无母的人,家中地无一垄,房无一间,没有女子愿意和咱门当户对。我还是赞成门当户对!就好像俺们种田,岂能乱来,稻麦菽稷,不能乱的。”
甘父微笑道:“牛兄弟,我倒想问问,你和牵牛姐、还有织女在一起,哪儿找来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众人以为牛郎一定没有话说,他自己就说没有父母的。
牛郎微微一笑,“小弟虽然当时身不由己。却心中知道不能乱来的。所以小弟当时默默在心中祝祷,有山川作证,是兄弟的媒妁;兄弟拜敬天地。天地自然是兄弟的父母!”大伙惊讶,这个表面木讷的家伙,心中颇有沟壑,他竟然还有这样的急智。
铖乙问道:“大人是如何和那个飞琼仙子在一起的?又为什么此次不愿相见?”
“当时我还是宫前羽林卫,外人看来我们威风八面,却不知那是吓唬老百姓的!不要说天家之人没有把咱们看作人,就是一般的王公贵人。又有哪个睁眼瞧咱?所以,很多兄弟自己找靠山。以求早日转入正途。一些没有门路的,只好希望能哪里兴兵打仗了,好搏一个前途。但天下承平,太皇太后老人家心慈。不忍兴兵。所以,兄弟那时候是没有机会的。有一次几个兄弟拉着我喝酒,说起来有一个神秘人在王公府里走动,接引了不少人得了正果。兄弟觉得不过是好事之徒大言夸耀的,没有当真。后来没想到那人却进了宫,太皇太后老人家和她相谈甚欢。兄弟才觉得好奇。在她出宫的时候,兄弟正好当值。无巧不巧,她的车在宫门前停下了,当时就听到一声脆响。我知道车出了毛病,眼看车要反倒,是我上前仗着蛮力。架住了车辕。一个奇美的女子在车幔后面微微一笑,哈!兄弟们觉得如果是自己,又会怎样?”
甘父笑道:“如果有丽人对我微笑,就是明知前面有刀山火海,俺也要去!”
帕塔提说:“不要说刀山火海,就是……就是明知马上死了。咱们爷们岂能怕死!”
“我也是!我觉得就是刀架在脖子上,张大个也不能退缩。我直勾勾的看着美人。不愿移开眼睛。但是,说起来不怕兄弟们笑,她的脸只是微一露,眼睛不知有没有在我脸上扫过,就瞬即隐藏在车幔后面了。我其实只是觉得她奇美无比,但你要是说她是怎么美,长什么样,哈哈!兄弟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众人其实都已经见过许飞琼的模样,但现在真要让哪个说说她美在哪里,大伙搜肠刮肚,却找不到更好的言辞来。香车很快修复,美人在车上扬长而去。兄弟怔怔的站了半天,还是公孙兄弟两个在兄弟背上打了一拳,兄弟才惊醒了。公孙敖笑道:‘你不是一直不相信世间有神仙吗?现在见到了,怎么给错过了?’兄弟哪里肯相信有神仙,但又无法解释世间还有这么美的人。晚上,兄弟缠着公孙兄弟,把几个月的薪俸拿出来请他们喝酒、赌钱,两人才告诉了我丽人现在落脚的地方。兄弟此时已经鬼迷心窍了,忘记了所有的恐惧,浑身是劲,找到一个大宅院。那是一个侯爷家,公孙兄弟还告诉了我,丽人现在拜侯爷为义父。我虽然头脑发热,却知道侯爷的门我是进不去的。看着灯火通明的大门,十几个青衣人站在门口,耀武扬威的,我其实并不怎么害怕。我从正面进不去,就四处打量,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侯爷的高强外面伸出了一条大树枝。我一见大喜过望,跳起来,喝,不是吹牛,当时那树枝离地有两丈来高,我身子也就九尺多点,伸出手就抓住了树枝,三两下就爬上了树。小心地进了院子,却没敢跳下树。原来,树底下有几头大狗,正瞪着我!这一惊,可是浑身发抖了,这时候是要进无路,要退无门!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被困在树上的时候,听到有人发喊:‘失火了!失火了!’就见前院火光冲天而起,夹着人们的喊叫,还有火势的‘噼啪’炸响。几条狗也顾不上我了,向着人声起处冲去。我才溜下了大树。这时候我才知道侯爷的家是多么大了,在外面还不觉得怎样,下了树,却只觉得楼阁重回,屋宇纵横,一条条大路、小路也不知通向哪里。一时间乱了分寸。这时候只听得一声笑,扭头看去,一个青衣小丫头站在一座假山旁边,看着我笑。我火辣辣的脸更加发烧,还没有见到要见的人,就被人发现了!没想到小丫头却对我招手,好像就是在等我。我只得定了神,问道:‘你是喊我?’她点点头,没有说话。我只得跟着她,转弯抹角,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一间大屋前。里面有人问道:‘来了吗?’那个小丫头答道:‘来了,来了!’翠帘掀起,又一个青衣人站在门里。对我一笑,我只作未见,进了屋,两个小丫头关门出去了。我正在愣神,不知是何意思,一个人轻声道:‘好大的胆子!敢夤夜至此,不怕掉了脑袋?’声音甜腻。我的心马上停止了跳动。各位要说了,你不是仅见了他一面。没有听到过他说话,怎么只是听到一声,就知道是哪个?兄弟们,我还真有这样的本事。就知道是他。我只觉得身子都酥了。也顾不得别的,就向着声音来处,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灯下,跳动的灯火,屋内的珠翠,都失去了光彩,我眼里只有这一个人!我不敢说话,害怕说出的话会亵渎了她;不敢动,害怕一动她就会消失;甚至不敢呼吸、不敢出气。害怕污浊了室内的气息!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喊:‘仙子,外面的火扑灭了!多亏仙子提醒。仙子的法力助我们灭火。’那仙子微微一笑,‘侯爷还亲自跑一趟。我已经歇着了,侯爷不必客气。’我听到侯爷半天没动,想来心中不悦,后来才悻悻的去了。这半天我更是大气不敢出,她却是若无其事。把尊贵的侯爷轻轻打发了。灯熄了。
“这一夜,是我今生最满足的一夜。虽然在之前。我也曾经和一些人在一起过,但却从来没有这一次的快乐!快乐是短暂的,马上我就如堕冰窟了,她赶我离开!我从来没想到有人翻脸这么快的!但,现在已经是天光大亮了,我该怎么离开?一驾香车停在屋前,我稀里糊涂的上了车,被人拉着走了。虽然一直糊里糊涂的,一路上却听到不住地有人在谈论晚上的火灾,有人说:‘邪门得很!仙子真的未卜先知,白天经过时提醒说那大殿小心着火!晚上就起火了!如果不是仙子提醒,咱们预作准备,还不知道火烧到哪里呢!’有人说:‘更奇怪的是,火忽然起来,大伙都没有办法的时候,听到仙子的说话声,火就灭了!有人还说我瞎说!但我明明听到仙子的一声嗤,火就灭了!’不一而足,都是在说仙子的神奇。
“出了侯府,车子转了一圈,在一个僻静地方停下,让我下了车,两个小丫头就要转回去。我一时大胆,拦住了她们:‘你们仙子姓甚名谁?我怎么可以再次见到她?’两人冷笑,挥鞭驱车,我头上挨了两鞭子,但还是没有打醒了我。第二天晚上,我再次到了侯府的后面,却发现有人在巡视,几头獒犬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不敢逗留,急忙溜了。但心中的急躁无法抑制。没事就往那边跑,终于引起人的注意了,侯府家令引着几个人围住了我,要拿我。哼哼,老子当时已经鬼迷心窍了,正有气没处撒,跟人打了起来。没几下被人打翻了,一时间拳脚、鞭子及身。好在一个人说了一句:‘这小子是羽林郎,不要打死了!’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鼻青脸肿的回去,众兄弟见了以为我被人欺负,要给我出头。公孙兄弟两个知道蹊跷,暗中拉着我问了,我一时憋不住,说了经历。两人惊羡不已,我才知道他两个也有贼心。两个人才偷偷告诉我:‘什么狗屁的侯爷!那仙子是哪个?猫儿吃了腥才会捉老鼠。’我问他们什么意思,公孙老大说:‘侯爷早就是仙子的入幕之宾了!’我听了大怒,以为是他嫉恨我,才编排人,与两兄弟打了起来。又被人打了一顿。
“不知怎么,侯爷府里大乱起来,侯爷和夫人大打出手,那夫人是谁?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孙!哭哭啼啼到太皇太后那里告了一状,也不知说了什么,太皇太后大怒,要捆了侯爷。侯爷不敢说话,只得灰溜溜的被人拿翻了,进了皇宫。侯爷前脚走,后脚府里就起了一场大火,烧得诺大的侯府成了一片白地!死伤无数,延烧了几十家。有人说是仙子动怒,才烧了侯府;也有人说是侯爷做的不地道,被人烧了。我也就此死心。
“不想,天子下诏,要募人出使。我才想到出使,一来可以离了那个伤心之地,二来么,我知道要经过昆仑山。还有非分之想。”
“那,为什么见到了本人,又不去相认?”枕石龙问。
“经历了这么多。我慢慢明白了。当初不该冲动,年少轻狂,铸下大错,使得很多人因为自己丧命。”
“那不是你的错。大火也不是因为你起的。你没必要自责。再者说了,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谁没有年少轻狂的事?”帕塔提这么说。
“不!不能因为年轻时犯错,就以为不是错!是自己的错。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错。按不到别人身上。我难过的不是不能相认,而是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样的人身上用情!她把所有人都玩于股掌之上。我……我……”他说不出话来。
铖乙突然说道:“我觉得菱叶姐姐说得对,咱们把所有的不对都推到女人身上了!”
张骞觉得委屈,他已经说了一大堆自己的错,自己的不是。铖乙怎么还说不是许飞琼、王母的居心叵测?难道不是她们潜入汉庭?难道不是她们在汉庭、匈奴兴风作浪,死了无数的人?
铖乙不住地摇头,“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米叶尔不是恶毒的女人!许飞琼也不是!昆仑山仙族都不是坏人。”
甘父、帕塔提、枕石龙等人都沉默不语,他们也搞不清昆仑山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这些美丽的仙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在搞什么,大伙心里还是佩服张骞,敢说出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
突然牛郎指着远处,叫了起来:“看!那有人!”
大伙抬头看去。天上没了云,星光迷人,这时正是八月下旬时节。在汉地正是人们收获、酿造的季节。星光下,一个淡淡的灰影站在几里远处,如果不是用心看,还以为是个木桩,或者是个走兽。此人正在缓缓移动,却不是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是走向远处的。
众人已经多日没有见到人影了,如今突然见到了一个人。无比的兴奋,都叫了起来:“喂!停下,过来!”但对方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害怕,越发走的急了。
甘父叫道:“赶快跟着他!他的方向,正是南方!”
“为什么往南?”有人问。
“河是从南边过来的,咱们要寻找河源,就必得往南。”
大伙也好收拾,几张皮子卷起了,上马的上马,步行的步行,跟着那个人影就走。走了半天,又是天光大亮,太阳从左前方升起。积雪薄了许多,也不用牛郎在前面除雪了,大伙踩着冰雪前行。众人慢慢发现奇怪的事,众人走得急了,那人就走得急;大伙慢了,那人就慢下来;张骞说:“咱们索性停下歇歇,看他怎样?”
大伙走了半天,也累了,特别是帕塔提、枕石龙他们的奴仆,那些人本事低微,没有长力,已经呼呼大喘了,一声歇,都坐下来,不管泥了水了。那人也怪了,竟然也停下来,不动了。大伙歇了多久,那人就停了多久。大伙已经看出来,那人一身的灰色衣袍,没有骑马,独步前行的,身上好像背着一个包袱,别的就看不清了。
众人议论那是什么人,有的说是人,有的说不是;有的说是仙,有的说是鬼。牛郎叫道:“你们看到了吗?他走过没有脚印!”
众人刚才急着赶路,没有注意脚下,仔细看去,果然大伙所过之处,雪地上一片狼藉,而前面的地方,却还是一片银白,雪地上不要说脚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如果是前几天,大伙还可以说这里是绝无人迹的荒野,现在明明见到了有人,却见不到人留下的痕迹,如何不让人吃惊?
几个奴仆已经浑身颤抖起来,嘴唇哆嗦,“鬼……鬼呀!真的是……鬼!”
“只有鬼……是……没有……没有影子!不……不留……脚印!”牛郎也嘴唇哆嗦起来。
张骞看着那个人影,再看看大伙,太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在雪地上,忽然一笑:“那个人也有影子!看到了吗?他身后一片暗影,不是影子是什么?”
眼力好的仔细分辨,还是可以模糊的看到那人身后拖着极淡的影子,才舒了口气。
康贝弄突然道:“我想起来了!这是佛祖在接引我们!是佛祖。”他的话引得手下奴仆、侍卫纷纷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嘴里叫着:“佛祖!救苦救难的佛祖庇佑!”有的人眼泪不停地流淌。
枕石龙说:“你怎么知道是佛祖在指引?”众人都看着康贝弄,他们也是刚刚听枕石龙说过有个佛祖,乃是天竺国的大圣人,却不知是怎样的神圣。
康贝弄揉揉眼,再仔细看看远处,恭谨的说道:“佛祖座下,有不知多少的佛!其中就有专接引凡间的人,叫做接引佛,给凡人指引前往佛祖跟前的路径。如果不是接引佛,怎么他没有留下脚印?如果不是接引佛,咱们怎么走到大河边的?”
众人一愣,原来他们不知不觉的竟然是顺着大河在走的!只是大河被冰雪覆盖了,他们一时没有注意到,这时候他一提起,大伙才发现他们正在大河边上,流水声在冰雪下面撞击着薄薄的冰面,清脆悦耳,只是因为刚才一心要赶上前面的人,才放过了这叮叮咚咚的声音。
但他的话还是不能让大伙信服,帕塔提说:“这位佛,即使如你所说,要接引咱们大伙,他干嘛不愿意和大伙相见?见了面,岂不是更好接引?”众人觉得有理。
康贝弄还是坚持己见:“要见佛祖真容,并不容易。就好像大伙见王母一样,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随便让人见到,那……那岂不是太过轻巧了!”
铖乙叫道:“我不信我追不上他!让我来试试。”他一贯自负跑得飞快,狼群都奈何不了他,如今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在前面,早逗引的他满肚子的不服气,说着,不等张骞和大伙搭话,就纵身向前,一溜烟扑了过去。
神魔无端心自招,求仙祭鬼魂魄摇;昆仑万仞九霄远,行人无力胆自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