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吃惊不小,小心地抿了一小口。一条极细的冰凉的线从嘴入喉,沿喉到了体内,精神为之一振。再喝了剩下的酒,冰凉的细线慢慢扩散开来,胃里的凉气转变了,热了起来,热变作了火辣辣的,好像有大火在体内升腾、燃烧!这一惊。他头上、身上汗就出来了,觉得肚内刀搅一样。又好像有人撕扯着肠胃、五脏六腑!他捂着肚子,强自忍耐,不敢发声呼叫。中甲乙奇怪的看着他痛苦的表情,直到他终于倒地,翻滚着,失去了知觉。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眼前一张明丽动人的俏脸,高兴地叫道:“你醒了!谢天谢地,谢谢王母娘娘!是她救了你的性命!不然,你早死了。”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他虚弱的问。
那丽人泫然欲涕,“你……你竟然不记得我了?我是织女。织女,想起来了吗?”
他还是摇头,“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丽人已经不是悲伤了,而是惊疑不已,叫道:“中甲乙,中甲乙!快来!”
一个人冲进来:“怎么了?哟!你醒了!哎呦,谢天谢地,谢谢王母娘娘!还要谢谢小织女,是她衣不解带的侍奉你,你才能活下来!你倒是可以满足了,让仙子侍奉你,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农夫,凭什么让仙子侍奉你,你应该顶礼膜拜仙子才是!”他喋喋不休,还想说下去,织女已经止住了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我,不记得自己是谁!”
中甲乙不相信:“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她是哪个?你小子欠揍吧,打你个三五百鞭子,你小子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牛郎摇头,“阁下是哪个?我真的记不得了!我的头疼死了,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们告诉我,告诉我!”他的声音嘶哑,眼睛充血,痛苦异常。
织女和中甲乙面面相觑,突然中甲乙拍头叫道:“我知道了!小子,你认命吧,你能留下一条命,是不幸中的大幸!王母,王母故意让你失去记忆!你那一段日子失踪了,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还有事情,王母是不会让你说出去的。嗯,一定是这样!一定!”
织女也明白了一些,那一日酒筵上牛郎突然发病,王母给了异样的关切,不要说他只是个外人,就是宫中地位甚高的执事仙子,她也没有如此的关切过。当时都觉得奇怪,却没有人往别处想,也没有人敢往别处想。那么,牛郎当初的失踪,一定和他的突然发病有关系了。只是,既然他已经忘记了一切,那也就无从查出原因了。织女暗自庆幸,王母没有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牛郎慢慢恢复了身体,这一天正和织女说话,因为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中甲乙了,他也通过织女的提醒慢慢记起了自己的过往,只要不想起初到昆仑山地动那些天,头就不疼,只要想起那几个月,甚至只要刚刚要往那些日子想,头就如同被铁箍箍住了一般,血管暴涨,眼睛凸起,耳朵嗡鸣!经了几次之后。吓得他和织女都不敢再想了。中甲乙这些天一直想方设法打听小公主的去向,但小公主自打那一天织女和牵牛姐打架时现身了一次之后,碧霄宫竟然再也没有人见到她了。中甲乙有些恼怒。说是牛郎那一天突然发病,光顾着照顾他了,使得他没了机会找小公主献殷勤!
一个粉衣仙子来了,织女急忙起身,她们这个小房子,僻静得很,很少有人来的。牛郎也知道粉衣仙子和青衣仙子是碧霄宫专传递信息的,也是最低级的仙子。再下面就是各族派来的奴隶了。“姐姐,有什么指使?”来者身形矮小,状若少年,嘻嘻一笑。没有看织女,对着牛郎道:“牛郎哥身子已经完全好了吗?”牛郎也急忙施礼,“好了。谢阿姐关心。”
她这才对织女说:“飞琼姐让问问,看织女姐是不是能回于阗一趟。还有牛郎哥如果身子好了,还有事情相烦。”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于阗一定出了大事。两人急忙跟着那仙子来见许飞琼。许飞琼的殿阁在碧霄宫西南角,几个青衣、粉衣仙子在门前守着,见了几人,一个青衣的把牛郎和织女领进屋内。牛郎还是第一次进碧霄宫执事的宫殿,看到许飞琼的室内有几只玉瓶,插着几束花。花香清淡,想起外面飘着的雪花,嗅到室内的花香,牛郎感叹,这仙宫和凡间到底不同!也没心思再留意室内别的陈设了,许飞琼却已经拉着织女的手。笑道:“妹妹,现在的风采更胜往昔了!”织女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虽然她们并没有严格的官级品格,但还是约定俗成的对执事人等,要尊敬的,微笑道:“哪里有阿姐的丰神俊逸的万一!阿姐叫妹妹来,有什么吩咐?”
许飞琼挥手让青衣退去,低声说:“于阗那里,中甲乙那小子带着那些汉子,打死了狮部、狼部的长老!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你父于阗王也无计可施。但好在小公主恰巧路过,把中甲乙招走了,现在那些汉子群龙无首,被围困起来,马上要聚歼了!”牛郎大吃一惊,那些人都是他的兄弟、朋友,如果他们有个什么长短,他可是百死莫赎了!
织女问:“是让我们两个回去劝解吗?”
“不是。劝解什么?他们已经完了。你回去,把没死的汉子都带进山。牛郎,你已经无能为力了,他们怎么样就不要想了。这里还有三千汉子奴隶,还有别的族人,王母当初让织女带你来,就是要带着这些人,在山中垦荒,这些汉子在这里多年,竟然每年都饿死人!不要说拿粮食出去,还要给他们粮食。”
牛郎无奈,只得和织女告别了,跟着许飞琼出了碧霄宫,他的秃尾巴狮子还在,竟然日夜不离他身,不管他有没有意识,都守着他,王母也感动了它的忠心,让人好好关照它。他骑上狮子,许飞琼的坐骑却是一头斄牛,长毛击地,金色的细毛闪着金光,两条硕大的角尖利、油汪汪的发着暗光,狮子对这头斄牛竟然不敢正眼相看!许飞琼微笑道:“咱们走。你只管发力,不要管我。”
牛郎以为她那条牛,看着笨重的样子,一定走不快的,听她这么吩咐,催动狮子,狮子咆哮一声,腾开四蹄,一道烟向着西边的山谷去了。也不知走了多久,狮子停下来,前面是一座山峰,山顶不知多少年的冰雪蓝莹莹的泛着寒光,两只雪豹倏忽闪过,跑远了。身后许飞琼笑道:“哦,这畜生跑起来还挺快。差点撵不上你了。”
牛郎回头看,许飞琼风姿绰约横坐牛背上,金色的牛身,红色的丽人,看得他心神一阵激荡,赶忙扭头,笑道:“没想到阿姐这头看似笨重的大牛,跑起来也是飞快。我们往哪里走?”
“就顺着山脊下的沟走。这次我先,怎么样?看你能不能赶上。”
“好。”牛郎话音刚落,许飞琼的金色斄牛尾巴扬起,也不见四蹄怎么摆动,金毛却霎时间挓挲开了,一眨眼间,金色闪电般划过,“哞”的牛鸣已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牛郎不敢怠慢,催动坐下狮子,向前急追,只见前面一道金光在黑色的山坡上划过,远处山巅的雪峰上雄鹰惊飞。兽类绝迹,牛郎骑着狮子,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点金色。却不能追近半步!心中叹服,对方的牛也是神乎其技了。
又赶了半天,打在脸上的风没有那么凉了,还有一点暖意,再看周围,山坡上有了一些绿意,前面的金光慢慢变大。许飞琼停住了斄牛,正等着他。牛郎到了她身后。许飞琼正看着不远处,牛郎也望向那里,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一大片田地裸露着泥土。只有稀拉拉的不多的绿叶遮盖不了大片的田地。“到了?”
“是。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往前走,牛郎注意到他们已经置身在一个山谷里面了,这里三面环山,只有他们来的一个方向是个出口。山口外面寒风刺骨,这里却是阳春的感觉。几个人迎了过来,为首的是个花白头发,没有戴帽子,头发随便挽成了髻子,一根什么骨头扎住了。脸色黑明。精瘦的脸上没有几根胡子,眼睛浑浊,身上斜披着一条毡子。露出了一条同样黝黑发亮的胳膊。其他几个差不多的打扮,手中都拿着皮鞭,眼神凶悍,却带着疲惫。
几人远远地跪下,伏在路边,口中念念有词。牛郎也听不出他们说些什么,许飞琼看也不看。昂首跨过几人,她的牛踏下去,溅起的泥土洒落他们头上、脸上,牛郎刚觉得不安,马上就收起了自己的同情,他看到他们眼中的狂热和喜悦,好像许飞琼踏在他们身上才是他们的荣耀!他本想到了几人跟前就下来步行的,想了想,还是学着许飞琼的样子,昂然而去的好。
两人过去了一会,几个人才爬起来,跑在两人后面,来到大众跟前,所有人都停下了劳作,看着两人,眼中满是惊惧,还混着别的复杂情绪。这些人的眼神,牛郎熟悉得很,当初他在田间劳作时,对不期而至的田主,也是这样的眼神。
许飞琼对他微笑道:“你看出了他们在干什么吗?”
牛郎点头,他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大伙在除草,他们没有农具,只是空手,双手、双脚还拴着链子。一个人从远处骑马过来,欣喜地叫道:“牛郎!是你吗?”
牛郎一怔,牵牛姐怎么在这里?许飞琼笑道:“织女要是知道你到了这儿,一定恨死我了!这里是牵牛姐的地方,所有人都归她,我们吃的、喝的也都靠她。”
“你们神仙也吃饭吗?”
许飞琼一愣,“嗷,我们也吃的,不过吃的少。”
牵牛姐来到近前,她的马高大威猛,站着比田间的奴隶还要高,再昂着头,更加显得神骏非凡,毛色是纯黑的,只有四蹄是白色的,有名叫做踢雪乌龙。见牛郎一直盯着她的马,牵牛姐笑道:“怎么?喜欢了给你骑。”
牛郎摇头,“我奇怪,飞琼阿姐骑牛,你叫做牵牛姐,却骑着马!”
许飞琼笑了:“她大方送你马,你干嘛不要!你知道她的是什么马?是天马!你们大汉的天子得了一匹,也视若拱璧的。不过,你们两个谁骑还不一样,说不定两个人骑在一起呢!”
牵牛姐也笑了,“她那牛,你以为谁都可以得到的?我这天马,一辈子可能得个一匹两匹的,她那金牛可是千百年不一定能遇见一头的!就是遇见了,也不一定能制服了!”
三人谈笑风生,视周围的人为无物,田间的人乐得趁机歇息一会,直直腰,喘口气;那几个管事的低声下气的垂首而立。牵牛姐拉着牛郎:“你到这里是要跟我一起了吗?我真是太兴奋了!高兴死了!”
牛郎回过味来,“我来有什么用?你们希望我做什么?织女……”
牵牛姐截住道:“你不要生气,我没有机会照顾你是因为这些人一直在闹事!我不得不离开你,把你留给她!现在你没事了,自然应该跟我了!是不是,大姐?”
许飞琼也不明白,王母为什么要这样安排牛郎,为织女有些不平,但她不能说,笑了笑:“牛郎,你们汉地耕作为生,不像塞外游牧自给的,你来看看这些地,能不能种好,怎么样才能种好。如果你能在这里种好田,使得咱们少饿死些人,才叫做善莫大焉!”
牛郎一激灵,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了,默默走到田头,弯腰抓起一把土,一半是沙石;伸舌尝尝,咸涩得很,俯身看看枯黄的苗儿,伸手摸摸,粗粝的叶子,像田间这些奴隶一般,无精打采,缺肥少料的。“怎么样?能不能种好?”许飞琼又问。
“这里的水从哪里来?”他反问。
牵牛姐说:“这里就是于阗河上游,转个弯一直下去,就是于阗河了!”
“只要有水,咱们可以慢慢补,把田地补足了、补肥了。不过不能急,要慢慢来。我看这里约莫有几百万亩地,大部分还是荒着,就是耕出来的,也长不出几棵苗儿!只是让奴隶费力干活,也不起作用。”
牵牛姐、许飞琼点头称是,附近的几个奴隶已经听到了他的话,都不由眼睛放光,一人“嘁”的叫了一声。那个迎候在他们身后的花白头发的低声咕哝着什么,“他在说什么?”牛郎问牵牛姐。
“他说,就是这些汉子懒惰,才让大地荒了!要不停地鞭打,才能让他们勤快起来!我看也是,这些人除了闹事,就是闹事!没有一个肯安心做事的。”
奴隶的眼神马上充满了愤恨,瞪视着牵牛姐,牵牛姐也毫不示弱的瞪着他们:“怎么?你们还能用眼睛杀死我吗?飞石,打他们几鞭子!”
一个精壮的管事手中鞭子在空中炸响了一下,牛郎见到有两个奴隶浑身哆嗦起来,一个奴隶蹲到地上,捂住脸,肩头抽动。牵牛姐和飞石,还有那个老管事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一个奴隶若无其事的仍然站着没动,眼睛望着远处的雪峰,若有所思的样子。飞石的鞭子再次炸响,落向那人的头顶,那人侧头,鞭子掠过,众人看他对鞭稍吹了口气,鞭子突然急转,“唰”的抽在牵牛姐的踢雪乌龙屁股上!踢雪乌龙惊嘶暴跳,踏翻了身边的两个管事,冲了出去。
仙药百炼九转成,凡间难得济大功;牛郎欢会琼浆饮,不知此生是何生。(未完待续)